西境,河道观测前沿哨站
墨绿色的水线,不断地蚕食着原本属于陆地的色彩。
站在临时加固的合金观测台上,技术员白薇,看着面前的全息测绘仪上,代表水域前沿的标记。
“只剩七百里了。”
“每小时推进约零点七里,日均二十里。”
她身边的副手,年轻的技术人员陈兵有些担忧道。
“按这个速度,最多三十五天,这水域就扩张到三封城下了。
“林工。”
陈兵看到白薇没有反应继续道。
“大同会那边的神坝真的能让水变清?古蛮的图腾真能让扩张慢九成?”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
她也看过那些通过非正式渠道流传过来的模糊影像和报告。
精卫筑起的规则坝区域,水色确实差异明显。
古蛮控制区的河道,扩张速度的遥感监测数据也确实异常。
“数据或许不假。” 她终于开口。
“但代价呢?能持续多久?能根治吗?”
她像是在反问小陈,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三封城的方案?顾馆主的方案?
它们真的能赶在这水域扩张到城墙之前,发挥作用吗?
一股恐惧与渺茫希望的沉重,压在每一个前沿哨站人员的心头。
他们是最直接面对这末日景象的人员,每一天,那缩短的数字,都在无声地拷打着他们的神经。
三封城内,同样暗流涌动。
前沿的紧张,不可避免地蔓延到三封城内。
起初,只是零星的低语,在食堂的角落、工坊休息的间隙、排队领取配给品的队伍末尾。
“听说了吗?南边大同会,精卫神鸟又筑起三道新坝,被庇护的村子已经开始组织春耕了虽然地少,但好歹是块能种的地啊。”
“古蛮那边才狠,据说他们的萨满用图腾之力,把一段河道的邪祟鱼引得自相残杀,尸体堆得跟小山似的,河水都堵慢了,虽然法子邪性,但管用啊。”
“管用就行!这年头,能活命的就是好法子!咱们这边呢?整天敲敲打打,那洪水可是越来越近了……!”
“嘘!小点声!让巡逻队听见…!”
“听见怎么了?实话还不让说了?”
“杨大帅天天说有序撤离预案、纵深防御,听着就让人心里没底!人家是挡住、减慢,咱们是准备跑、准备硬扛?这能一样吗?”
随着水域日益逼近的确认消息,通过各种渠道在城内扩散,这种议论逐渐发酵,变得更大胆,也更焦躁。
茶馆里,说书人依旧讲着古代英雄演义,但台下听众交头接耳的内容,却早已偏离。
“老王,你侄子不是在技术部打杂吗?真一点消息都没有?顾馆主那边到底有没有谱?”
“唉,别提了,那小子嘴巴严得很,就说忙,天天跟那些发光的植物和看不懂的符文打交道。”
“问急了就说馆主自有安排。”
“唉!安排…!眼看着水都要淹过来了,安排啥啊?”
“要我说,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想别的出路?”
“我有个远房表亲,前阵子拖家带口往大同会那边去了,虽说规矩多,要天天拜神,但好歹人家那边看起来稳当啊。”
“古蛮那边太野,不去。”
“大同会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听说审查严得很。咱们在这儿好歹有住处,有活干…!就是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街头巷尾,人们依然在忙碌,建造、生产、训练。
但一种无形的、带着疑虑的焦灼感,在秩序的缝隙里悄然滋生。
对未知方案的等待,在日益迫近的威胁面前,开始演变成对现有路径的怀疑和恐慌。
对比之下,大同会和古蛮那种,看得见、似乎有效的手段,对部分人心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镇邪馆,馆长室外
杨大帅脚步匆匆,甚至忘了让卫兵通报,径直推开了顾默办公室的门。
他脸上惯常的沉稳被一层明显的焦虑覆盖。
“顾馆主!” 杨大帅的声音有些急。
“水域前沿最新测绘,不到七百里了!满打满算,我们只有一个月!”
“还有城里的风声,你听到了吗?不,你肯定没时间听。但我必须告诉你!人心开始浮动了!”
“相信我们的人还在坚持,但怀疑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拿大同会的神迹、古蛮的邪法跟我们比!”
“说我们只会闭门造车,拿不出立竿见影的东西!”
“技术部和工坊那边还好,但普通民众、甚至一些中低层军官和文职人员,私下里议论纷纷,士气受影响啊!”
“一些原本就心思活络、或者有门路的人,已经在暗中打听前往其他势力的途径了!”
“虽然还没形成大规模流失,但这苗头非常不好!一旦恐慌蔓延,未战先乱,后果不堪设想!”
杨大帅一口气说完,盯着顾默,希望能从这位年轻的馆主脸上看到同样的紧迫,或者至少是一些对策。
顾默从面前一幅复杂的全息植物图谱上抬起头。
“杨帅,坐。” 顾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杨大帅重重坐下,依旧紧盯着他。
“进展,如何了?” 他有些无力问出这句话。
“差不多了。” 顾默的回答简洁得令人心惊。
“差不多了?” 杨大帅涌起一股希望。
“什么意思?武器做好了?能用了?什么时候能部署?效果预估怎样?”
“最后的环境模拟压力测试今晚完成。如果数据符合预期,明天可以开始第一批种子的催化培育和载体组装。” 顾默回道。
“大规模生产需要时间,但第一批干扰单元,五天内可以投入指定水域进行初期投放和效果验证。”
杨大帅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巨大的反差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这么成了?
在所有人都快被压力逼疯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说差不多了?
“效果呢?能像他们宣传的那样,立刻挡住,或者明显减速吗?” 杨大帅回过神来追问。
“不会。” 顾默的回答再次出乎意料。
“初期效果可能很微弱,甚至难以察觉。”
“它不是堤坝,也不是毒药,它是一种病。”
“一种针对其规则网络底层逻辑的病。”
他看着杨大帅骤然又紧张起来的脸,继续道。
“但一旦起效,将是结构性的、难以逆转的。”
杨大帅消化着这些话,眉头紧锁。
“也就是说,就算投放了,短时间内,水面可能还在涨,邪祟可能还在活动。”
“没错!但我会向你保证,海域的扩张到不了三封城。”顾默微微点头。
“如此就好,只是如果时间上能快一点就更好,不然城内的人心都溃散了。”杨大帅送了口气。
顾默的目光重新落回全息图谱上。
“大帅危机时刻,本就是检测人心的最好试金石。”
“恐慌、质疑、动摇、甚至逃离,都是正常的人性反应。强行压制或空口安抚,效果有限。”
“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我也不想看到出问题。” 杨大帅缓缓点头。
顾默见此不再多言,重新沉浸在他的图谱和数据之中。
杨大帅也没多停留,如今心中有底后,许多计划又得改变了。
他默默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