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监狱厚重的铁门向两侧滑开,绞盘转动的噪音在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但这动静听在赵瑞龙耳朵里,比维也纳金色大厅的交响乐还要悦耳。
即便是一身宽大的便服也遮不住他暴瘦的身材,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那双曾经目空一切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盯着门外漆黑的夜色,透着一股饿狼看见腐肉般的贪婪。
“签字。”
管教民警将《暂予监外执行决定书》扔在不锈钢台面上,甚至不想多看他一眼。
赵瑞龙抓起笔,手腕因为激动有些不受控制地抖动。笔尖划破纸张,但他还是狠狠地摁下了那个名字。
扔掉笔,他习惯性地想去拍管教的肩膀套近乎,对方却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像是避开某种传染源。
赵瑞龙也不恼,甚至还哼了两句京剧。
出来了。
这世道果然还是看实力的。老头子虽然倒了,但赵家在汉东几十年的根基不是几阵风就能吹干净的。二姐在海外运作了那么久,这不就成了?
或者是那个林峰怕了。
只要让他出来,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有办法把这盘棋翻过来。
大门外停着一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黑色商务车。
赵瑞龙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哪怕这空气里只有京州特有的雾霾味。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车门滑开。
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时,赵瑞龙愣了一瞬,紧接着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直接钻进车厢。
“老祁!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赵瑞龙一把攥住祁同伟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不管我!我就说嘛,汉东的天就算变了,那也得有咱们的一席之地!还得是你啊老祁,够义气!”
祁同伟坐在阴影深处,手里捏着半截早已熄灭的雪茄。
任由赵瑞龙抓着自己的手,祁同伟没有回应,也没有抽回,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赵公子。
这眼神很奇怪。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上下级之间的恭维。
那种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一头即将送进屠宰场的猪。
“坐好。”祁同伟声音有些哑,“系安全带。”
“哎!好好好!听祁厅的!”
赵瑞龙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手忙脚乱地扣上安全带,嘴却一刻也没停:“老祁,咱们这是去哪?机场?还是码头?我不回市区了,晦气。直接送我去香港,实在不行去泰国。只要出去了,凭我在海外的账户,咱们东山再起就是分分钟的事!”
车辆启动,引擎声低沉有力。
赵瑞龙往后一靠,甚至翘起了二郎腿,即便那条腿细得有些滑稽。
“对了老祁,这次是谁出的力?我姐?还是你也动了关系?这份情我记下了。等我翻了身,少不了你的好处。汉东这块肥肉虽然我不吃了,但你也得喝口汤不是?”
祁同伟终于有了动作。
他掏出打火机,重新点燃了手中的雪茄。火苗跳动,照亮了他那张棱角分明却毫无表情的脸。
“你姐现在的资产全被冻结了,连这辆车的油钱都付不起。”
赵瑞龙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半:“那你……”
“是林峰。”
三个字。
车厢内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赵瑞龙像是屁股底下被扎了一针,整个人猛地从座椅上弹起,脑袋狠狠磕在车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顾不上疼,他瞪大眼睛盯着祁同伟:“谁?!你说谁?!”
“林峰。”祁同伟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是他点名要你出来的。也是他,逼着沙瑞金签的字。”
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一阵近乎神经质的狂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小子怕了!他肯定是怕了!”
赵瑞龙用力拍打着真皮座椅,笑得面容扭曲,眼泪横流:“他拿了我的技术,拿了我的厂子,心里虚啊!他怕我有后手,怕老赵家的底蕴反扑!现在想跟我示好?想把这事儿平了?”
“晚了!老祁,我告诉你,晚了!”
赵瑞龙咬牙切齿,五官因为怨毒而挤作一团:“既然他把我弄出来,那就说明我有利用价值。好啊,我就跟他谈!老子要星宇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我要他在汉东大酒店给我摆一百桌赔罪酒!我要让他跪在地上,给我敬酒!”
祁同伟看着陷入癫狂的赵瑞龙。
悲哀。
真的悲哀。
曾经那个在汉东呼风唤雨、精于算计的赵公子,在秦城那种地方待久了,脑子彻底坏掉了。他甚至分不清什么是生意,什么是屠杀。
“瑞龙。”
祁同伟将烟头摁灭在扶手上的烟灰缸里,用力碾了两下,直到火星彻底熄灭。
“你是不是对‘特事特办’有什么误解?”
赵瑞龙停止了叫嚣,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什么意思?”
“林峰要你,不是为了和你谈生意,更不是为了跟你道歉。”
祁同伟转过头,视线落在赵瑞龙那虽然消瘦但依旧完整的四肢上。
“他说,小白鼠太脆,一碰就碎。猴子又太吵,叫起来心烦。”
赵瑞龙心脏猛地一缩:“你……你说什么?”
“他说,你的身体底子好,毕竟从小吃得好,营养足。神经系统敏感度高,是个难得的……”祁同伟停顿了一下,吐出两个字,“耗材。”
“耗材?!”
赵瑞龙的声音瞬间尖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祁同伟!你他妈别吓唬我!我是赵瑞龙!我是赵立春的儿子!谁敢拿我当耗材?!”
“曾经是。”
祁同伟纠正道:“现在,你只是星宇集团第001号活体实验样本。”
车辆猛地一个急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窗外的景色变了。不再是通往机场的高速,而是一条幽深、漆黑的隧道。
不是机场。
不是港口。
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恐惧终于冲破了那一层名为“傲慢”的纸壳。赵瑞龙疯了一样扑向车门,拼命拉动把手。
锁死的。
他又用拳头疯狂砸向驾驶座的隔断玻璃,冲着司机大吼:“停车!给我停车!我是赵瑞龙!我有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一个亿!十个亿!”
司机连头都没回,稳得像个机器人。
祁同伟没有阻拦,只是冷眼看着他在狭小的空间里做着困兽之斗。
“省省力气。”祁同伟整理了一下袖口,“这是林峰专门改装的防弹车,你就是拿手雷炸,也炸不开。”
车身震动了一下,缓缓停下。
巨大的液压门开启声传来,紧接着,惨白的灯光瞬间灌满车厢,刺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中没有自由的味道,只有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机油和某种不知名的化学药剂气息。
车门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