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潮”安全屋内,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每一秒都浸透着沉重与焦灼。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和海风咸腥混合的复杂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深被安置在“山猫”旁边的担架上,两人并排躺着,一个隐毒侵蚀昏迷不醒,一个失血过多气息奄奄。
“水鬼”和“礁石”在处理着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动作迅速而沉默,眉头却始终紧锁。
林星遥瘫坐在墙边,身上盖着“海螺”找来的一条粗糙但干燥的毯子,手里捧着一杯热水,身体仍在微微发抖,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望向行军床上那个安静的身影。
孙砚守在苏清漪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心慌意乱。
他不敢错过她呼吸的任何一丝变化,不敢移开视线,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就能将她从沉睡的深渊中拉回。
“海螺”站在稍远处,如同定海神针,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伤员,最后落在角落石台上那沉寂的黑色茧状物上,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死寂,是此刻唯一的语言。
突然——
被孙砚握在掌心的、苏清漪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孙砚浑身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过度期盼产生的幻觉。
他猛地俯下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清漪?清漪你醒了吗?”
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唤,苏清漪原本平稳的呼吸出现了一丝紊乱,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起来。
紧接着,她放置在身旁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仿佛在虚空中探寻着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海螺”妥善放置在苏清漪枕边那个打开的青桐匣内——青龙鳞、朱雀羽、白虎牙、玄武甲——四件沉寂的信物,毫无征兆地同时发出了低沉的嗡鸣!
青、红、白、黑,四色光华自主地从信物内部流淌而出,起初如同涓涓细流,随即迅速变得明亮、浓郁,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泾渭分明,而是开始主动地、和谐地交织、缠绕,形成一个将苏清漪温柔笼罩其中的四色光晕。
光晕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圆满、磅礴而古老的气息,仿佛沉睡了万古的法则正在被悄然唤醒。
安全屋内那盏昏黄的马灯,光芒在这四色光晕面前,显得如此黯淡微弱。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吸引了目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在四色光晕的笼罩下,苏清漪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开始快速转动,仿佛正经历着一场无比激烈、无比漫长的梦境。她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交流。
孙砚不敢打扰,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指尖逐渐回升的温度和微微的力道。
终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苏清漪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眼睛。
曾经的知性、冷静犹在,但更深邃处,却仿佛倒映着星河的流转与岁月的沧桑。
那目光清澈而悠远,带着一种洞悉了某种本质后的了然与……沉重。
她的视线先是有些迷茫地扫过屋顶粗糙的岩石,然后缓缓移动,落在孙砚写满担忧与惊喜的脸上,微微停顿,似乎确认了他的存在。
接着,她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熟悉的身影——疲惫不堪却强撑着的林星遥,昏迷不醒的陆深和“山猫”,沉稳的“海螺”,以及角落里那散发着四色光华的青桐匣。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角落石台上,那个包裹着墨的、幽暗死寂的黑色茧状物上。
那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敬意,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早已注定的宿命感。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微微撑起身体,动作还有些虚弱,但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已然悄然弥漫开来。
孙砚连忙扶住她,在她身后垫上枕头。
苏清漪的目光重新回到孙砚和林星遥脸上,她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我们……成功了。四灵,已然聚首。”
她轻轻抬手,指向那散发着和谐光晕的青桐匣。“但这,仅仅只是开始,是拿到了通往终局的……钥匙。”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也仿佛在平复内心翻涌的传承洪流。
“天枢,并非一件器物,而是维系现实与秘境、法则与秩序平衡的……核心枢纽。它并非被建造,而是亘古存在,是‘道’的显化之一。”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安全屋内回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上古之战,并非简单的部落纷争。是‘观测与守护’的羲和部,与‘主宰与掌控’的共工部,对于天枢力量本质的理解,产生了不可调和的根本分歧。共工部首领‘隗’的祖先,接触了来自‘归墟’的禁忌知识——‘逆源同化’,坚信力量至上,企图将天枢彻底掌控,重塑世界秩序。”
“那场大战,几乎打碎了山海秩序的根基,导致法则紊乱,秘境分离,生灵涂炭。最后,残存的羲和部与其他守护者,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发动‘绝地天通’大阵,并非隔绝人神,而是将濒临崩溃的天枢核心,强行剥离出现实世界,封印于万流归终之地——”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壁,看到了那无尽的深海。
“——归墟。”
“归墟,即是天枢核心的隐匿之所,也是一切法则的起点与终点。如今,隗率领的寻山会,正是上古共工部野心的延续。他们妄图以‘逆源同化’污染并掌控天枢,届时,现实与秘境的壁垒将彻底崩塌,法则将陷入永恒的混乱,世界……将归于他们所定义的‘秩序’,那将是一场比上古之战更彻底的毁灭。”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楔子,将残酷的真相钉入每个人的心中。
“而要阻止他,重启并校准天枢,唯一的希望,便是‘归墟仪式’。”苏清漪的声音愈发凝重,“仪式需在特定的‘潮汐至刻’——天地能量与归墟产生最微弱共鸣的瞬间——于归墟海眼举行。”
她逐一看向屋内的同伴,目光最终落在孙砚和那四色光晕上。
“仪式需要三个不可或缺的条件。”
“第一,四灵信物。它们是引导、稳定四方法则之力的钥匙,缺一不可。聚首只是前提,仪式中需以其为引,构筑通往天枢核心的坐标通道。”
“第二,守脉人。”她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一个淡金色的、繁复而古老的印记缓缓浮现,散发着微光,“我是当代的守脉人,是仪式的核心与引导者。我的血脉,是与天枢产生深层共鸣的唯一桥梁,需以我的精神与生命为媒介,引导四象之力,完成最终的校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角落那黑色的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悲怆与决绝。
“第三……羲和部直系后裔的生命能量。”
安全屋内,落针可闻。
“墨……他不仅是考验者,守护者,更是仪式最后的……祭品。”
苏清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沧桑,“唯有最纯粹的羲和血脉,以其存在为代价,才能填补上古之战留下的、最深的那道裂痕,将四象之力与天枢核心完美‘粘合’。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属于他的,也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宿命。”
“祭品”二字,如同惊雷,在安全屋内炸响。
林星遥猛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忍。
连昏迷中的陆深,手指似乎也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孙砚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看着苏清漪眼中那深切的悲哀与不容动摇的坚定,又望向角落里那为了给他们争取生机而陷入死寂的墨,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伤、愤怒与无奈的情绪冲击着他。
苏清漪迎上孙砚复杂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说道,仿佛在进行一场郑重的宣告:
“我就是那把钥匙,而墨……是启动最终步骤,不可或缺的……代价。”
话语落下,沉重的真相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希望之路,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却也从未如此残酷地,要求着最惨烈的牺牲。
光芒已然点亮,但通往光明的道路,注定要以生命与鲜血铺就。
(第147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