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漪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吞噬一切的漩涡。
安全屋内,那由四灵信物散发出的、象征着希望与圆满的光晕,此刻却仿佛映照出了一条通往牺牲与别离的、冰冷刺骨的绝路。
“祭品”二字,在压抑的空气中反复回荡,碾过每一个人的心脏。
林星遥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粗糙的毯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想起墨一次次神秘的出现与援手,想起他那模糊面容下偶尔流露的复杂眼神,想起他最后为了掩护他们而爆发出的、近乎自毁的冰冷杀意……原来,那不仅仅是守护,更是一场奔赴既定终局的、沉默的告别。
孙砚紧紧攥着苏清漪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她眼中那深切的悲恸与不容置疑的决绝,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尖锐的心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要反驳,想要寻找另一条路,但苏清漪话语中那属于“守脉人”传承的、跨越了万古时空的宿命感,沉重得让他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
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分担她背负的重量。
连始终沉稳如礁石的“海螺”,也深深皱起了眉头,目光复杂地望向角落那沉寂的黑茧,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死寂,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而非物质世界的轻鸣,悄然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角落石台上,那包裹着墨的、一直死寂无声的黑色茧状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光滑幽暗的茧壳表面,此刻竟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状波纹!
与此同时,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微弱到极致的乳白色光丝,竟顽强地从那浓稠的、代表着冥水侵蚀的黑暗中渗透出来,在茧壳表面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一次挣扎,随即又迅速被黑暗吞没,重归死寂。
整个过程短暂得如同幻觉。
但那确确实实发生了!
不是杀意,不是冰冷,而是一种……温和的、仿佛带着某种确认与释然的波动!
“墨……”林星遥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难以置信。
苏清漪凝视着那重归沉寂的黑茧,眼中悲伤更浓,却也有了一丝了然的痛楚。
她轻声道:“他听到了……这是他……他的回应。”
这微光,这涟漪,并非苏醒的征兆,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颔首,是对那残酷宿命的最终确认,是对他们抉择的……无声认可。
这短暂而震撼的一幕,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另一扇紧闭的门。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声,从旁边的担架上传来!
是陆深!
他一直处于深度昏迷,气息微弱,隐毒在他左肩的漆黑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但此刻,他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脸色瞬间变得潮红,随即又转化为更深的青黑。
“陆大哥!”林星遥惊呼着扑过去。
孙砚和“海螺”也立刻围拢过去。
陆深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刚苏醒的迷茫,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混杂着剧痛与极致清醒的锐利光芒!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透了绷带,左肩处的漆黑仿佛受到了刺激,扩散的速度陡然加快,皮肤下那蠕动的感觉更加清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低吼,右手猛地抓向自己的左肩,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渗出黑色的血珠。
“陆深!冷静!”孙砚试图按住他。
“别动他!”
“海螺”厉声阻止,脸色凝重至极,“隐毒在反噬!他在靠意志力强行对抗!”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悬浮在苏清漪枕边的四象信物,似乎感应到了陆深体内那肆虐的、属于隗的阴寒力量与陆深自身不屈意志的激烈冲突,光晕再次波动起来。
尤其是那枚代表着西方庚金杀伐之气的白虎牙,纯白锐芒骤然亮了几分,发出一声低沉肃杀的轻鸣。
仿佛受到了这肃杀之气的刺激,陆深眼中那燃烧般的意志如同被浇上了热油,轰然爆发!
他不再试图去抓挠肩头的隐毒,而是猛地抬起右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手臂上肌肉虬结,雷光——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色雷光,竟然再次从他指缝间迸射出来,噼啪作响!
这雷光与他之前催动的、混合着杀气的雷罡截然不同,更加纯粹,更加炽热,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煌煌正气!
“我……的……责任……还没完!”
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钢铁砸落地面般的铿锵决绝!
那金色的雷光顺着他的手臂蔓延,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张细密的电网,覆盖向他左肩那蔓延的漆黑!
“滋滋滋——!”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一阵剧烈的、令人牙酸的能量侵蚀声响起!
那蠕动的漆黑在金色雷光的覆盖下,竟然真的被短暂地压制了下去,扩散的趋势为之一滞!
虽然无法驱散,但那阴寒刺骨的气息,明显减弱了一瞬!
陆深闷哼一声,口中溢出带着黑气的鲜血,显然这强行催动本源力量的对抗,对他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亮,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践行心中之“道”的绝对信念!
他喘息着,目光艰难地转向苏清漪,声音虽然虚弱,却不容置疑:“守脉人……做你该做的事……护法……交给我……”
他的目光扫过孙砚、林星遥,最后落在“海螺”、“水鬼”和“礁石”身上。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打扰仪式……”
这不是请求,而是宣告。
是一个战士在明确了自己的最终阵地后,发出的、与阵地共存亡的誓言。
苏清漪看着陆深那决绝的眼神,看着他肩上那虽被暂时压制却依旧狰狞的隐毒,眼中水光闪动,最终化为一个重重的点头:“我信你。”
孙砚用力拍了拍陆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星遥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海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没有时间悲伤或犹豫了。”他走到桌边,指向那张老旧的海图,“寻山会的海上封锁线正在收紧,隗的主力动向不明,但‘潮汐至刻’不会等人。”
他的手指点向海图边缘那片象征归墟的深蓝中的一个模糊标记:“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必须在下一个‘潮汐至刻’到来前,突破封锁,抵达归墟海眼!”
“水鬼”接口,语气务实而迅速:“船只我已经准备好,是伪装的旧渔船,引擎改装过,能跑,但不适合正面冲突。需要制定详细的航线,避开主要巡逻区。”
“礁石”言简意赅:“陆上的尾巴,我来清理。保证你们出发时,后面是干净的。”
希望,在牺牲的阴影与决死的誓言中,被重新锻造,不再是虚幻的光芒,而是化作了冰冷的钢铁、既定的航线和燃烧的意志。
墨的微光,见证了宿命。
陆深的决心,点燃了前路。
最终的征程,已在脚下。
(第148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