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一辆低调的黑色辉腾,平稳地行驶在绿荫掩映的私家公路上。
公路的尽头,是一座占地广阔的庄园。青砖黛瓦,飞檐斗拱,在夕阳的余晖下,透着一股厚重而肃穆的历史感。
这里,就是京城萧家的祖宅。一个在华夏屹立了上百年的顶级豪门,其真正的核心所在。
车内,萧清雅罕见地有些坐立不安,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几次欲言又止。
“我爸他……性格比较古板,待会儿要是有什么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林征侧过头,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用温热的掌心包裹住。
“放心,我不是去吵架的。”
他笑得轻松,那份从容不迫,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萧清雅纷乱的心绪,也跟着平复了不少。
她反手握住林征的手,用力地,像是要从中汲取力量。
她很清楚,今晚这顿饭,远不止是见家长那么简单。
这是她父亲,京城萧家的掌舵人萧胜利,对林征设下的一场“终极考验”。
通过了,她和林征的未来,才能拨开云雾。
通不过,那前路便是万丈深渊。
辉腾在庄园主宅前缓缓停下。
厚重的朱漆大门前,两尊威严的石狮子静静伫立。一个身穿对襟唐装、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管家,早已等候在此。
“小姐,林先生,老爷和夫人在里面等你们了。”
老管家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林征牵着萧清雅的手,迈步走入这座充满了历史气息的宅邸。
入眼皆是名贵的紫檀木家具,墙上挂着看不出年代的古朴字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混杂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味道。
偌大的正厅里,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旁,只坐了两个人。
主位上,一个面容清癯,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深色中山装的老者,正端着一杯清茶,缓缓品着。
他便是萧胜利。
即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那股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也如同实质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看到林征和萧清雅进来,他没有起身,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抬了抬下巴。
“来了,坐。”
简单,冷淡,充满了审视。
坐在他身旁的,正是萧清雅的母亲蔡婕。
她看到女儿和林征,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连忙站起来招呼。
“清雅,小林,快过来坐!赶了一路,肯定饿了吧,就等你们开饭了。”
蔡婕的温暖,与萧胜利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这顿家宴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变得诡异起来。
林征坦然落座,对着萧胜利微微点头致意。
“萧叔叔好。”
萧胜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便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喝着茶。
家宴开始。
气氛沉闷得可怕。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但除了蔡婕不停地给林征和萧清雅夹菜,试图缓和气氛外,几乎没人动筷子。
萧清雅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食不知味。
终于,在沉默了近十分钟后,萧胜利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终于开口了,问的却是一个和商业、和家族都毫不相干的问题。
“小林,你是江州人?”
林征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是的,萧叔叔。”
“我年轻时去过江州。那里的云锦,号称寸锦寸金,是门了不起的老手艺。”
萧胜利的叙述平淡,“可惜啊,我前几年再去,发现那些老绣坊,关得七七八八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觉得这东西过时,没人愿意学了。再过二十年,这门手艺,恐怕就要失传了。你怎么看这件事?”
问题一出,萧清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考验,正式开始。
这看似是在闲聊风土人情,实则是在考察林征的眼界和思维方式。
林征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平静地回应道:“萧叔叔,我认为手艺本身没有过时,过时的是经营手艺的思路。”
萧胜利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他。
“哦?怎么说?”
“云锦的价值,不在于它的实用性,而在于它的稀缺性和艺术性。”
林征不疾不徐地分析道,“当一样东西无法满足大众的功能需求时,就应该把它推向小众的奢侈品市场。越是濒临失传,就越是珍贵。”
“与其让它在博物馆里蒙尘,不如与顶级的奢侈品牌合作,推出限量款的服装、手袋,用现代的商业模式去包装它的文化内核。”
“当一块云锦面料,能卖出比黄金还贵的价格时,自然就有人愿意去传承这门手艺了。”
一番话,逻辑清晰,见解独到。
将一个文化传承的难题,用最直接的商业逻辑,给出了一个全新的解法。
蔡婕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萧胜利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虽然依旧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端起茶杯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
他没有评价林征的答案,而是话锋一转,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看过《大宅门》吗?”
林征点头:“看过一些。”
“白景琦一生跌宕起伏,靠着一股‘天马行空、我行我素’的劲头,把百草厅做到了极致。但他的后代,却没一个能扛起家业的。”
萧胜利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探究,“你觉得,对于一个家族企业而言,最可怕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更加尖锐。
这已经是在影射家族传承的根本矛盾了。
林征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让萧胜利都感到意外的答案。
“既不是外部的强敌,也不是内部的腐化。”
“而是认知的固化。”
“当一个家族的掌舵人,他的认知,已经无法理解新时代的游戏规则时,他过往所有的成功经验,都会变成禁锢家族前进的枷锁。”
“这个时候,再英明的决策,再严苛的家规,都只是一张废纸。因为,他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见了。”
这句话,如同黄钟大吕,重重地敲在了萧胜利的心上。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审视的意味,终于开始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和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赞许。
这个年轻人,看得太透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一个百年世家最光鲜外表下,可能潜藏的,最致命的危机。
书房里的气氛,在长久的沉默后,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萧胜利长长地看了一眼林征,那是一种全新的,带着重新评估意味的打量。
他缓缓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整个饭桌上的气氛,也随之再次一变。
轻松的闲聊结束了。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要开始。
“纸上谈兵终觉浅。”
萧胜利靠在椅背上,那股属于一家之主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了全场。
他直直地看着林征。
“我这里,刚好有个实实在在的麻烦,想听听你的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