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一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清源县政府大楼:市委组织部考察组来了。
带队的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孙正华,一位以严谨、公正着称的老组工干部。考察组一行五人,低调入驻县委招待所,没有惊动太多人。
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考察组的任务很明确:按照市委安排,对清源县政府主要领导拟任人选进行组织考察。而考察的核心对象,毫无疑问是李双林。
尽管李双林已经是代理县长,但“代理”二字终究要去掉,才能名正言顺。按照程序,需要市委组织部进行深入考察,广泛听取意见,形成考察报告,提交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
这个过程,既是必经程序,也是一次全面的“政治体检”。
上午十点,杨国威书记和李双林一起,在县委常委会议室会见了考察组一行。
孙正华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程式化的温和笑容:“国威书记,双林同志,我们这次来,就是按程序走一趟。希望县里能配合安排一下个别谈话和民主测评。”
“孙部长放心,我们全力配合。”杨国威表态,“需要找谁谈,在哪里谈,考察组定。我们负责通知到位。”
李双林也简单表了态:“我本人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接受组织考察。”
会见时间不长,气氛官方而客气。但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考验,在接下来的个别谈话里。
考察组的工作效率很高。下午,谈话就开始了。
谈话对象名单是考察组带来的,涵盖了县四大班子成员、部分县级老干部、各乡镇(街道)党政正职、县直主要部门负责人、部分“两代表一委员”,以及重点企业负责人,总共六十多人。
谈话地点设在招待所的一个小会议室,封闭进行。每次只进一人,谈完即走,严禁互相交流谈话内容。
这种安排,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双林照常工作,但能感觉到,县政府大楼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走廊里相遇,大家点头打招呼的笑容似乎更谨慎了;汇报工作时,语气里的斟酌也更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感,在空气中弥漫。
他知道,此刻,在招待所的那个小房间里,关于他的评价、看法、甚至是非,正被一条条地记录在考察组的谈话记录本上。
赞成他的,会说什么?反对他的,又会说什么?那些中立的、观望的,又会如何表达?
这些,他都无法掌控,也不需要去掌控。
他能做的,就是把该做的工作做好。
下午,他按照原计划,带队去开发区调研几个在建的重点项目。同行的有分管副县长、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还有相关部门负责人。
在“未来动力”配套产业园的工地上,李双林戴着安全帽,边走边听汇报,不时停下来询问细节。
“土地平整进度怎么样?”
“水电接入什么时候能完成?”
“施工单位有没有反映什么问题?”
“安全生产措施一定要到位,不能赶进度就忽视安全。”
他的问题具体而务实,没有一句空话。随行人员一一回答,现场能解决的,当场拍板;需要研究的,记下来限期回复。
调研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结束时,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感慨道:“县长,您这次来,又帮我们解决了三个实际问题。比开个协调会还管用。”
李双林笑了笑:“坐在办公室里听汇报,和到现场看,是两回事。以后这种一线调研,要常态化。”
回县政府的路上,李双林接到杨国威书记的电话。
“考察组的谈话进行得很密集。”杨国威的声音压得较低,“孙部长刚才跟我简单沟通了一下,说总体情况不错,大家对你的工作能力和成绩,认可度还是比较高的。”
李双林平静地问:“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同的声音?”
杨国威顿了顿:“有。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说你工作方式有时比较‘硬’,推进改革力度大,但处理人际关系上可以更圆融一些。二是说你抓经济、抓项目是一把好手,但在‘团结同志、凝聚共识’方面,还可以加强。”
这几乎是预料之中的评价。李双林并不意外:“我接受批评。有些方面,我确实需要改进。”
“你知道就行。”杨国威语气缓和了些,“不过孙部长也说了,有争议是正常的,关键在于争议的内容是什么。如果是关于怎么把工作做得更好的争议,那是好事。组织部看干部,主要看实绩,看担当,看民意。”
“我明白。”李双林说。
挂断电话,他看向车窗外。
夕阳给清源县的街道镀上一层金边。街边的商铺陆续亮起灯,行人步履匆匆,赶着回家。
这就是他为之奋斗的这片土地,这些百姓。
不管考察结果如何,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问心无愧。
第二天,考察组的谈话继续进行。范围扩大到了部分基层干部和普通群众代表。
这有点出乎意料。一般来说,组织考察主要听取领导干部和“两代表一委员”的意见,直接找基层群众谈,并不多见。
但这也从侧面说明,市委对这次考察的重视,以及考察的深入程度。
李双林依旧没有去打听任何谈话内容。他相信孙正华部长的职业操守,也相信清源县绝大多数干部群众的判断。
他照常主持召开了县政府常务会议,研究通过了《清源县优化营商环境十条措施》和《关于推行财政资金绩效管理的实施意见》。这两个文件,都是他“蓝图”中的具体抓手。
会议开得很务实,没有因为考察组在县里就刻意回避矛盾或难题。该争论的争论,该拍板的拍板。
会议结束时,李双林特意强调:“文件发了,就要执行。效能办和督查室要跟踪问效,一个月后我要听专题汇报。谁落实不力,我就找谁。”
语气平静,但分量十足。
与会人员都感受到了这位代理县长雷厉风行的作风。不管考察结果如何,至少现在,他是清源县政府当之无愧的“掌舵人”。
周四下午,考察组完成了所有个别谈话和民主测评。按照计划,他们周五上午将离开清源,返回市委组织部汇总情况,撰写考察报告。
周四晚上,李双林在办公室加班到九点多。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手机响了,是肖雅琴。
“还没下班?”肖雅琴问。
“快了。”李双林走到窗边,“考察组明天走。”
“嗯,我听说了。”肖雅琴沉默了一下,“紧张吗?”
李双林笑了:“说实话,有点。但不是紧张结果,是这个过程本身,让人不得不反思自己。这些天,我把自己到清源县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哪些做对了,哪些可以做得更好,哪些留下了遗憾……挺有收获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肖雅琴松了口气,“不管结果怎样,你做了你想做的事,而且做得不差。这就够了。”
“谢谢你。”李双林轻声说。
挂断电话,他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办公桌上,堆着高高的文件和材料;墙上,挂着清源县的地图和重点项目推进图;书架上,排列着各种政策法规和经济学着作。
这间办公室,承载了他太多的思考和决策,也见证了他这段时间的拼搏与付出。
他轻轻关上门,走向电梯。
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他略显疲惫但目光依然清亮的容颜。
他知道,考察组的报告,将决定他能否正式成为清源县的县长。
但他更知道,无论头衔是什么,他该走的路,不会变;该做的事,不会停。
电梯门打开,一楼大厅灯火通明。
值班的保安向他敬礼:“李县长,下班了?”
“嗯,下班了。”李双林点点头,迈步走出大楼。
夜风拂面,带着夏日特有的温热。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星光稀疏,但很清澈。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