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市委组织部考察组低调离开清源县。
没有送行仪式,孙正华副部长只是在电话里跟杨国威和李双林简单道别,说考察工作顺利完成,感谢县里的配合。
整个过程平静得有些过分。
但县政府大楼里,关于考察结果的猜测和议论,却悄然升温。
“听说谈话结果挺好的,大部分人都说李县长好话。”
“那不一定,我听说有人提了不少意见,说他太强势。”
“民主测评的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样……”
“等着吧,市委常委会一开,就见分晓了。”
这些议论,李双林或多或少能听到一些。但他置若罔闻,该干什么干什么。
上午,他按照原计划,去城关街道调研老旧小区改造工作。这是“民生优先”主线里的硬任务,他必须亲自盯进度、听民意。
第一个点是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安居小区”。这里基础设施老化,屋顶漏水、管道堵塞、停车难等问题突出,居民改造意愿强烈。
李双林没有让街道和社区提前清场,也没搞什么欢迎仪式。他就带着分管副县长、住建局局长等几个人,直接走进了小区。
正是上午九点多,小区里挺热闹。有遛弯的老人,有带孩子的妇女,还有聚在阴凉处下棋、打牌的老头们。
李双林一行的出现,很快引起了注意。
“哎,那不是李县长吗?”有人认出了他。
“真是李县长!电视上见过!”
“李县长怎么到我们这儿来了?”
人群慢慢围了过来。街道主任赶紧想维持秩序,被李双林用眼神制止了。
“各位街坊邻居,大家好。”李双林主动打招呼,“我是李双林。今天来,就是想看看咱们小区的情况,听听大家对老旧小区改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
他的语气平和,姿态放得很低。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大爷开口了:“李县长,我是这小区最早的一批住户。这房子住了快三十年了,别的都好说,就是这上下楼太要命了。我这腿脚,没电梯,下去一趟跟打仗似的。这次改造,能加装电梯不?”
李双林走到大爷身边,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单元楼的结构:“大爷,您贵姓?”
“姓王。”
“王大爷,加装电梯这个事,县里已经研究了。像咱们这种符合条件、居民意见统一的老楼,政府会有补贴,也可以协调银行提供低息贷款。关键是咱们楼里的邻居要商量好,费用怎么分摊,后期怎么维护。街道和社区会帮忙协调。您放心,只要条件允许,大家同意,这个事就能办。”
王大爷连连点头:“那敢情好!李县长,您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有了这个开头,大家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李县长,我们这水管老是锈,放出来的水都是黄的!”
“停车位太少了,晚上回来晚点就没地方停,都堵在消防通道上。”
“楼顶防水不行,一下雨就漏,我家墙都发霉了。”
“小区路灯坏了好几个,晚上黑乎乎的,不安全。”
李双林认真听着,不时让随行人员记录下来。能当场答复的,他当场答复;需要研究的,他明确告诉居民解决路径和时间表。
“水管问题,改造的时候会统一换新管道。”
“停车位,我们规划的时候会尽量利用边角地增设,同时探索周边共享停车。”
“防水、路灯这些,都在改造清单里,一定会解决。”
他的回答不绕弯子,不踢皮球,每一句都落在实处。
渐渐地,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但气氛却越来越热络。那种最初的距离感和拘束感,在实实在在的沟通中消融了。
“李县长,我们听说您要当咱们县的正式县长了,是真的吗?”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姐忽然问。
现场瞬间安静了一下。
李双林笑了笑:“这个得听组织的。不管当不当县长,该为老百姓做的事,我都会尽力去做。”
“李县长,我们支持您!”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
“对,支持李县长!”
“李县长是干实事的人!”
声音此起彼伏,虽然不算整齐,但那份真诚,谁都听得出来。
李双林心里一热。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谢谢大家!大家的信任,是对我最大的鼓励,也是最大的压力。我会把这份信任,变成把咱们清源县建设得更好、让大家生活得更舒心的动力!”
掌声响了起来。
离开“安居小区”,李双林又走了两个改造点。情况大同小异,一开始有疑虑,有抱怨,但沟通之后,都能感受到居民对改善居住环境的迫切期待,以及对政府工作的理解与支持。
这种直面群众、解决问题的过程,虽然累,但让李双林觉得格外踏实。
中午回到县政府,食堂里已经过了饭点。他打了份简单的饭菜,刚坐下,张帆就端着盘子过来了。
“县长,上午的考察怎么样?”张帆压低声音问。
“什么考察?”李双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哦,你是说组织部考察组?他们不是走了吗?”
“走了是走了,但结果……”张帆欲言又止。
李双林吃了口饭:“结果该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急也没用。”
“我不是急,我是……”张帆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我听说,考察组谈话的时候,有不少群众代表说了您很多好话。特别是几个以前的老上访户,这次居然都替您说话,把考察组的同志都听愣了。”
李双林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老上访户?
他脑海里闪过几个面孔。有的是因为征地补偿问题,有的是因为历史遗留的司法案件,有的就是觉得受了委屈,常年往县里、市里跑。
这些人,往往是政府工作中最难啃的“硬骨头”。他们对政府的信任度低,怨气大,做他们的工作,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见效。
这次组织部考察,居然找了他们当群众代表?
更意外的是,他们还替自己说了好话?
“您不知道?”张帆看李双林的表情,解释道,“考察组随机抽了一部分群众代表,其中就有这几个老上访户。听说那个姓韩的老爷子,以前为了他家宅基地的事,堵过县委大门。这次谈话,他居然说‘李县长这人,说话算话,办事公道。我那事虽然还没完全解决,但他派人来跟我谈了三次,道理讲明白了,方案也实在。我服气。’”
李双林慢慢咀嚼着饭菜,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那是被最挑剔的“裁判”认可的触动。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为这些老上访户彻底解决问题——有些事牵涉复杂,需要时间,需要程序。但他做到了坦诚沟通,耐心倾听,依法依规推进。
就是这份“认真对待”的态度,赢得了他们的认可。
这比任何上级表扬,都让他感到珍贵。
“还有呢,”张帆继续说,“‘未来动力’那边,周董也作为企业代表被谈话了。听说他评价很高,说您是‘难得的务实型、懂经济的干部’,把几十亿的投资放在清源,他放心。”
李双林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心里那块关于考察结果的石头,似乎悄然落下了一大半。
民意,有时候看不见摸不着,但它真实存在。
它存在于老旧小区居民期待的眼神里,存在于老上访户那句“我服气”里,存在于企业家“放心”的投资里。
这些,才是对一个干部最硬核的“背书”。
下午,李双林继续处理公务。临下班前,他接到了杨国威书记的电话。
“双林,刚接到市委组织部的电话。”杨国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松,“考察报告初稿已经出来了,孙部长让我跟你通个气,总体评价非常正面。特别是群众基础和企业评价,这两块得分很高。”
李双林握着话筒,静静地听着。
“报告里也提到了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比如工作方式可以更注意灵活性,但这些都是成长中的问题。”杨国威顿了顿,“孙部长说,他们会尽快完善报告,提交市委常委会。按照他的经验,问题不大。”
“谢谢书记。”李双林说。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干出来的。”杨国威笑了,“不过,双林,这只是第一步。正式任命下来,担子会更重,盯着你的眼睛会更多。要有思想准备。”
“我明白。”李双林郑重道。
挂断电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县城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色。
街道上,车流如织,人流如梭。远处的工地上,塔吊还在缓缓旋转。更远处,“未来动力”厂区的轮廓在暮色中清晰可见。
这座小城,正在他和他同事们的努力下,悄然发生着变化。
虽然缓慢,虽然艰难,但方向是对的。
手机震动,是肖雅琴发来的微信:“晚上回家吃饭吗?妈说包了你爱吃的韭菜盒子。”
李双林笑了,回复:“回。多包点,饿坏了。”
他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很安静,但他的脚步格外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