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紫禁城,太液池的荷花初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花香与草木清气。然而,在这片皇家禁苑的宁静之下,一股关乎帝国海军未来格局的暗流,正随着一份来自海军元帅郑芝龙的密奏,悄然涌动至御前。
奏疏是以郑芝龙一贯的、混合着草莽直率与官场恭谨的特殊文风写就的。他首先以饱含感情之笔,回顾了自己追随陛下,从一介“海寇”头目,得以洗刷前尘,位列朝堂,并蒙圣恩,执掌帝国海军,参与并见证了帝国龙旗扬威四海、开拓万里波涛的辉煌历程。“臣每思及此,感激涕零,虽肝脑涂地,亦难报陛下知遇信重之恩于万一。”
然而,笔锋随即一转,透露出英雄暮年的审慎与远见:“然,臣今年逾五旬,精力日衰,去岁巡海归来,便觉耳目不及往日清明,于这风涛颠簸、瞬息万变之海战,渐感力不从心。海军者,帝国之干城,未来之希望,岂可因臣一人之衰朽,而稍有滞碍?”
他并未直接请求致仕,而是提出了一个深思熟虑的构想:“臣斗胆,恳请陛下明察。海军事业,方兴未艾,非血气方刚、锐意进取之年轻才俊,不足以担当大任。臣观海军讲武堂所出之将领,如施琅、刘国轩等辈,皆深谙新式战法,通晓格物之理,忠诚勇毅,实乃海军未来之栋梁。臣愿效仿古之贤臣,举贤以自代。乞陛下允臣,卸去海军都督府日常繁剧,转任‘海军顾问’之闲职,于幕后参赞谋划,拾遗补阙,将冲锋陷阵、劈波斩浪之重任,托付于年富力强之新一代将领。如此,既可保海军锐气不失,延续胜势,亦可全臣思退保全之心,使帝国海军权柄得以平稳传承。”
奏疏的最后,他再次强调:“此非臣畏难惜命,实为海军百年基业计,为陛下宏图伟业计。伏乞陛下圣裁!”
这份奏疏,被迅速送到了正在西苑处理政务的朱由检案头。他仔细阅读着每一个字,手指轻轻敲打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目光深邃。郑芝龙的请辞,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位纵横四海大半生的老将,以其独特的政治嗅觉,选择在海军如日中天、自身功勋卓着之时急流勇退,其眼光与胸襟,确实远超寻常武夫。
“王承恩,”朱由检放下奏疏,语气平静,“召郑芝龙,西苑便殿觐见。另外,请内阁周先生、枢密使、以及海军讲武堂总教官一同前来。”
便殿之内,气氛庄重而略带感伤。郑芝龙一身整洁的元帅常服,虽精神矍铄,但鬓角的白发与眼角的皱纹,终究难掩岁月痕迹。他恭敬地向皇帝行礼,目光坦然。
朱由检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郑卿,奏疏朕已细览。卿执掌海军,功在社稷,如今四海初靖,正当倚重之时,何故言退?”
郑芝龙再次躬身,言辞恳切:“陛下,臣非敢言退,实乃求进。海军之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臣观施琅等后生,远航印度洋,宣威异域,其胆略、其见识,已远超臣当年。臣这把老骨头,守成或可,开拓已显迟暮。海军未来,在于大洋深处,在于更激烈的寰宇争锋,此非臣所长。若恋栈权位,恐误陛下大事,亦负海军上下将士之期许。恳请陛下,允臣退居幕后,让贤于能,则海军幸甚,帝国幸甚!”
一旁的讲武堂总教官适时补充,列举了施琅在远航训练中展现出的卓越指挥能力、对新式装备的深刻理解以及与外交涉时的灵活手腕,证明其确已具备独当一面的帅才。
朱由检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在场的重臣,见无人提出异议,显然对郑芝龙的提议及其人选已有共识。他深知,军队的新老交替是保持活力的关键,郑芝龙能主动提出,实为难得。
“郑卿之心,朕已知之。公忠体国,老成谋远,莫过于此。”朱由检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赞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朕,准卿所奏!”
他随即下达了一系列旨意:
“擢升海军讲武堂出身的将领施琅,为海军都督府副都督,署理海军日常战备、训练及作战指挥事宜!”
“原海军元帅郑芝龙,功勋卓着,加封为‘靖海侯’,世袭罔替!转任帝国海军首席顾问,参与海军战略决策咨询,负责海军传统教育与战史研究。”
“着内阁、礼部,择吉日,于宫中设宴,为靖海侯荣休致礼,表彰其开创帝国海军之赫赫功勋!”
旨意既下,郑芝龙深深叩首:“臣,郑芝龙,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中带着如释重负的平静与对往昔峥嵘的无限感慨。
数日后,荣休宴在宫中举行,气氛热烈而庄重。朱由检亲自出席,对郑芝龙的功绩给予了极高评价。郑芝龙在宴席上,将象征海军指挥权的佩剑,郑重地交到了年轻的施琅手中,完成了权力的交接。
随着郑芝龙的荣休与施琅的擢升,帝国海军顺利完成了从依靠个人威望与经验的“元老派”,向依靠系统培养、专业知识与规范化管理的“学院派”、“少壮派”的权力过渡。这支在郑芝龙手中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海上力量,如今将在一个更年轻、更具国际视野、更精通现代海战艺术的将领率领下,驶向更加浩瀚也必然更加凶险的未知海域。一个时代落幕了,但海洋的征途,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