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皇城司衙署那间悬挂着巨幅世界地图的密室内,烛火摇曳。指挥使陈奇瑜凝神听着几位刚刚从南方搭乘快船返回的“商贾”汇报,他们带来了南洋最新的物价波动、港口见闻以及各方势力的微妙反应。然而,一份由南洋情报站辗转送回、标注着“欧罗巴急报”的密函,却瞬间吸引了陈奇瑜全部的注意力。
密函的内容并非皇城司暗桩所获——此时帝国的触角才刚刚伸向印度洋,远未抵达欧洲本土。这情报,是通过与葡萄牙商人、以及少数在澳门、马六甲活动的耶稣会士的“友好交流”中,花费不小代价才零星收集、拼凑而来。信中的消息凌乱而模糊,却指向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遥远的欧罗巴大陆,似乎正陷入一场规模空前的战火之中。
“……信中所言,纷繁复杂,多方混战。有新教诸侯与天主教诸侯之争,有哈布斯堡王朝与法国波旁王朝之霸权重构,似乎还牵扯到北欧的瑞典和丹麦……战火蔓延至德意志诸邦、尼德兰、意大利,甚至波及波罗的海……烽烟四起,历时已近二十年,犹未停歇……”负责整理分析南洋情报的主事,正小心翼翼地解读着那些拗口的外邦名号和混乱的战况描述。
陈奇瑜的眉头紧紧锁起。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越过阿拉伯半岛,投向那片用浅灰色勾勒出的、对大明而言仍显陌生的欧罗巴。尽管细节模糊,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信息:长期战争、多方参与、范围广阔。
“哈布斯堡……西班牙、葡萄牙,乃至其广袤的海外殖民地,皆属此家族?”陈奇瑜指着地图上被标注为西班牙、葡萄牙的区域,以及它们在美洲、吕宋(菲律宾)的殖民地问道。
“回指挥使,据澳门葡人及早年利玛窦等人所着《坤舆万国全图》注疏,确实如此。西班牙国王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同属哈布斯堡家族,势力庞大。其对手法国、荷兰(联省共和国)、瑞典等,亦非弱国。”
“荷兰人……其本土,亦在此战火之中?”陈奇瑜立刻抓住了重点。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大明在南洋和台湾问题上最直接的对手。
“是。荷兰正在为独立与西班牙血战,据说其‘海上马车夫’之力,多用于抗衡西班牙舰队,劫掠其运宝船。”
陈奇瑜陷入了沉思。密室内只剩下烛芯噼啪的轻响。良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速将此事,连同我等之研判,形成节略,急报陛下!要快!”
一个时辰后,这份带着海上咸湿气息和不确定性的紧急情报,被火速送抵乾清宫。
朱由检阅罢皇城司的节略,脸上并未露出过多惊讶,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深沉。他对于欧洲这场被后世称为“三十年战争”的浩劫,早有模糊的记忆和预判,只是无法确定其具体时间和细节。如今,来自远方的消息印证了他的判断。
“欧陆烽火连天,列强深陷泥潭……”朱由检轻轻放下节略,起身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欧洲的区域,仿佛能感受到那片土地上的刀光剑影与血火硝烟。
“陛下,”侍立一旁的王承恩低声道,“西夷内乱,于我大明,应是好事吧?他们在南洋的力量,必受牵制。”
朱由检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冷静:“内乱,固然会牵制其精力,使其无力大举东顾。然,福兮祸之所伏。你可知,倾国之战,亦是锤炼一国武力、催生军事变革之最佳熔炉?欧陆诸国,经此血火洗礼,其陆师战法、火器运用、军事组织,必将有长足进步。其水师为保障后勤、破交战,亦会竭力发展。”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战略思路:“且看,西班牙、葡萄牙,乃老牌殖民帝国,树大招风,在此战中恐是众矢之的,国力消耗必巨。荷兰,虽奋力抗争,然其本土狭小,资源有限,东西两线作战,长久下去,必然后劲不足。那英吉利,偏居一隅,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左右逢源,大力发展海军,其未来之野心,不可不防。”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此确为天赐良机,然非可高枕无忧之机,而是……战略窗口之机!”
他迅速理清了思路,对王承恩吩咐道:“传朕口谕,召内阁、枢密院、皇城司陈奇瑜即刻议事。”
深夜的武英殿,灯火通明。当朱由检将欧洲战乱的消息以及自己的初步分析告知众臣后,殿内响起一阵低声的议论。
“陛下圣见!”兵部尚书率先开口,“西夷内耗,无力他顾,我大明正可趁机巩固南洋,经略印度洋,甚至……对吕宋之西班牙人,或可采取更进取之姿态!”他指的是西班牙在菲律宾排挤华商、加强防御的举动。
施琅则从海军角度考虑:“荷兰东印度公司得不到本土有力支援,其在南洋之舰队必成无根之木。我水师当加大巡逻力度,进一步挤压其生存空间,迫使其在香料贸易上做出更大让步。印度洋之航线,亦当加快开拓。”
陈奇瑜补充道:“臣以为,皇城司当借此机会,利用欧陆各国急于获取资金(售卖战争债券、寻求贷款)或物资之心理,通过商人、传教士等渠道,更深入地搜集其国内详情、技术动向,尤其是……与战争相关之火器、造船技术。或可尝试接触其失意工匠、学者,诱以重利,使其来投。”
首辅周延儒持重地提醒:“陛下,诸公所言虽皆有道理,然我大明自身建设方为根本。辽东开发、铁路兴建、工坊扩张、货币深化,皆需巨额投入。海外扩张,亦需量力而行,避免过度透支国力。眼下之机,在于‘趁虚而入’,而非‘全面开战’。”
朱由检静静听着众人的意见,最终拍板:
“诸卿所言,皆切中要害。朕意已决,如下:”
“一、南洋方向,对荷兰保持高压,迫使其在贸易、据点问题上持续让步,但暂不寻求全面战争,以经济与军事威慑并行,耗其实力。对西班牙在吕宋之挑衅,可示之以强,增派舰只巡弋,保护华商,但同样控制冲突规模。”
“二、印度洋方向,加速与当地土王及葡萄牙人之合作,巩固现有补给点,并寻求建立更多立足点。远洋贸易公司之船队,当大胆西进。”
“三、情报搜集,列为重中之重。皇城司、格物院、讲武堂需协同,利用此窗口期,不惜代价,获取欧陆各国军政情报、技术资料乃至人才。可授权市舶司,在与西夷贸易时,有意识地进行技术品交换或采购。”
“四、内政根本,不可动摇。各项改革与建设,按既定方略加速推进。欧陆之乱,正是我大明积蓄力量、奠定未来胜局之关键时期。”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群臣,声音沉毅:“欧陆战火,是其劫数,亦是我大明之国运。彼等在内耗中流血,我辈当在发展中壮大。待其精疲力竭,或战局明朗之际,便是我大明携雷霆万钧之势,真正决定寰宇格局之时!此刻,需隐忍,需布局,需积蓄。”
“臣等遵旨!”众臣躬身领命,殿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气氛。他们知道,皇帝已经为帝国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略机遇。遥远的欧陆烽火,仿佛为大明点亮了一盏指引未来航向的灯塔,尽管这灯光,是由他国的鲜血与苦难点燃。帝国的航船,正借着这股由西而来的“东风”,调整风帆,准备驶向更广阔的深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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