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批来自朝鲜、琉球的年轻学子,在京师“藩学馆”内,对着《洪武正韵》和《三字经》刻苦攻读,努力纠正着各自口音,以期尽快掌握通往“天朝上国”知识殿堂的钥匙——汉语时,另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帝国商船与海军的龙旗,悄无声息地向着更遥远、更陌生的海域与大陆延伸。
这张网,属于“皇城司”。
在西苑一处不起眼、戒备却异常森严的衙署内,皇城司新任指挥使,一位面容精悍、目光沉静的中年官员,正站在一幅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巨幅世界地图前。地图远比乾清宫内那幅更为详尽,上面不仅标注了已知的山川河流、城邦港口,还用各种细密的符号和颜色,标示着势力范围、贸易路线、甚至是一些外人难以理解的标记。
指挥使名为陈奇瑜,曾是崇祯初年因事罢黜的边臣,朱由检亲政后,念其才干心术尚可,且于侦缉、谋略一道颇有心得,便将其起复,委以整顿、拓展皇城司对外职能的重任。他手中的细长木杆,正从大明的海岸线出发,缓缓滑过南海,点过马六甲,掠过印度半岛,最终停在非洲东岸那几个刚刚被施琅舰队探明的港口。
“陛下圣谕,‘皇城司’之耳目,须臾不能离于王师兵锋与商船帆影之所及。”陈奇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在寂静的厅堂内回荡,“水师将士在前方劈波斩浪,商贾们在后方经营牟利,而我等,便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需得看清暗礁,听清潜流。”
他的面前,肃立着数名身着便装、气质各异的下属。有面相普通如老农者,有举止儒雅似书生者,亦有精干利落如商贾者。这些人,便是皇城司撒向海外的第一批“暗桩”头目。
“南洋方面,”陈奇瑜的木杆首先指向马六甲和巴达维亚(雅加达),“荷兰人新败,其东印度公司内部必生龃龉,需探明其新任总督之性情,各派系之动向,以及……他们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是继续勾连,还是已生裂隙。巴达维亚城中,华商众多,不乏心向故国之人,可谨慎接触,择其忠谨者,发展为‘外围耳目’,不必探听机密,只需留意市井流言、货物吞吐、舰船调动等寻常消息,汇总分析,自有价值。”
一名看似商贾的头目微微躬身:“卑职明白。已物色数人,皆是常受红毛夷欺压,心怀故土的殷实商户。传递消息之法,拟用商号密码信函,混于寻常商事往来之中。”
陈奇瑜点了点头,木杆西移,指向印度沿岸的果阿、卡利卡特等地:“此处,葡萄牙人盘踞多年,根深蒂固,然其国势已衰,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施琅将军虽已建立初步联系,然其真实态度,是真心与我朝通商,还是暗藏祸心,需得深查。尤其要注意,荷兰人、乃至后来之英吉利人,是否在此地与葡人有所接触。尔等可扮作药材、丝绸商人,设法打入其上层社交圈,哪怕只是仆役、通译,亦能有所收获。”
那名儒雅书生模样的头目沉吟道:“指挥使大人,印度之地,语言繁杂,宗教林立。卑意以为,除结交葡人外,亦需笼络当地有影响力的土王贵族,其所知所闻,有时比葡人更为真切。可携带些许精美瓷器、新奇钟表作为敲门砖。”
“准。”陈奇瑜言简意赅,木杆再次移动,这一次,指向了那片对于大明而言几乎完全陌生的土地——非洲东海岸。“此处,蒙巴萨、基卢瓦等地,据水师回报,已有阿拉伯商人建立之城邦,其风俗、物产、兵力几何,与西方诸夷关系若何,几乎一概不知。此地乃西出印度洋之要冲,不可不察。尔等此去,风险最大,初期不必强求深入,首要在于立足,学习其语言,了解其风俗,绘制精确海图与城防草图。可借贸易之名,以玻璃珠、廉价丝绸、铜铁器等物,换取当地特产,并留意有无……金矿、奇异动植物等消息。”
最后一位面相老农般的头目,脸上刻满了风霜,他沉声道:“卑职省得。稳字当头,徐徐图之。已挑选了几名胆大心细、略通水性且耐得瘴疠的弟兄。”
陈奇瑜放下木杆,目光扫过众人:“记住,尔等此行,非为阵前搏杀,乃为陛下,为帝国,于迷雾中点亮烛火。一切行动,以隐匿自身为首要,宁可无功,不可暴露。传递消息,水路依托海军信使船或可靠商船,陆路则建立秘密中转站点。陛下已授意格物院,正在研制更为轻便可靠的密码编写与解读器具,以及……一种可能实现远距离瞬时通讯的机器雏形(指无线电),若成,将来尔等身处万里之外,亦可与中枢瞬息联络。”
提到那尚在雏形的“机器”,几位头目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与期盼。若真能实现,无疑是情报工作的一场革命。
“经费、器械、伪装身份,司内已为尔等备齐。三日后,分别搭乘前往南洋、印度和东非的官督商办贸易船队出发。”陈奇瑜最后下令,语气凝重,“陛下期待着诸位的消息。愿诸位,不负皇恩,不辱使命!”
“谨遵钧令!不负皇恩!”几人齐声低应,声音中带着决然。
数日后,广州、泉州等港口,几支悬挂着“大明远洋贸易公司”旗帜的船队,陆续扬帆起航。在那些满载着瓷器、丝绸、茶叶的货船中,夹杂着一些看似普通商旅或随船文书的身影。他们的行李中,除了寻常货物,或许还藏着精心绘制的空白地图册、特制的测量工具、加密的密码本,以及一颗颗为帝国窥探世界的雄心。
几乎与此同时,在南京、松江等繁华市舶司,一些新近开设的“商号”或“会馆”悄然挂牌营业,它们表面从事着正常的进出口贸易,暗地里,却承担着情报汇总、分析、人员中转与后勤保障的职能。一张以大明本土为核心,以南洋、印度、东非关键节点为延伸的初级全球情报网络,开始了它最初的、小心翼翼的编织。
这些无声的行动,与讲武堂内军官们的激烈辩论、格物院中学者们的埋头钻研、以及藩学馆内留学生的朗朗书声,共同构成了帝国崛起之路上,不同侧面却同样重要的图景。朱由检深知,未来的寰宇争锋,不仅仅是坚船利炮的碰撞,更是信息、知识与谋略的较量。他必须让帝国的视线,看得比舰队的航程更远,比商人的算盘更精。这支悄然派出的“暗影”力量,将成为帝国在未来波澜壮阔又危机四伏的全球博弈中,不可或缺的触角与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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