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的部署刚敲定,一名小太监便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发髻散乱,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惊慌:“陛…… 陛下!承天门外乱了!国子监的生员们已经到了,足足两三百人,全都跪在宫门前高声请愿,引来上千百姓围观,场面快控制不住了!”
朱由检与苏茂相、毕自严交换了一个眼神,眸中皆闪过一丝了然 —— 该来的,终究来了。
“走!” 朱由检脸上不见半分喜怒,唯有一片深潭般的冷冽,“二位爱卿随朕一同去看看,我大明这些自诩‘未来栋梁’的国子监生员,究竟能说出何等‘高见’!”
王承恩连忙取来明黄色龙袍,朱由检更衣时动作利落,龙袍加身的瞬间,一股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严油然而生。苏茂相悄悄攥紧了衣袖,指尖泛白 —— 他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将站在天下士绅的对立面;毕自严则神色凝重,心中既有对新政的期待,也有对未知风险的忐忑。
三人登上承天门城楼,凭栏俯视。只见宫门前的广场上,黑压压跪了一片头戴方巾、身着青衫的儒生,人数足有三百余众。他们高举着临时用白布书写的条幅,“扞卫圣学,黜退奇技”“科举清源,独尊经义”“格物误国,圣道兴邦” 等字样在日光下格外刺眼。
为首的正是国子监祭酒门生李兆京、张承祚,两人跪在最前排,腰杆挺得笔直,正声嘶力竭地领着众人高呼:“陛下明鉴!格物乃匠作小技,登不得大雅之堂!”“请陛下收回成命,肃清科场,以正视听!”
声浪此起彼伏,引得围观百姓指指点点。有人低声议论:“这些读书人是嫌格物科抢了他们的功名吧?” 也有人附和:“圣学确实该尊崇,那些奇技淫巧有什么用?” 还有经历过陕西旱灾的百姓摇头:“若能种出更多粮食,奇技淫巧也未必是坏事。” 场面嘈杂混乱,却隐隐分成了两派。
朱由检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下面的声浪稍歇,他才缓缓向前一步,出现在宫墙垛口。明黄色的龙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广场上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动条幅的哗啦声。
“尔等,便是国子监的生员?” 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穿透力的洪钟,清晰地传到广场每一个角落,威严之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所有学子都齐刷刷抬起头,望着城楼上的帝王。李兆京壮着胆子,膝行半步,高声道:“学生李兆京,率国子监四百余生员,冒死进谏!陛下,《大明周报》所言格物取士,实乃祸乱朝纲之举!科举取士当以经义文章为本,岂容旁门左道混淆视听?为江山社稷计,恳请陛下废除此举,专重圣学!”
“为江山社稷计?” 朱由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声音陡然拔高,“好一个冠冕堂皇的‘为江山社稷计’!朕来问你们三个问题,若能答上来,朕便准你们所请!”
他目光如电,扫过下面一张张或激动、或惶恐、或自以为正义凛然的脸庞,语气凌厉如刀:“第一问,建奴铁骑叩关,兵临城下之时,尔等口中的之乎者也,能让残破的城墙变得坚不可摧吗?能挡住建奴的弯刀利箭吗?”
广场上的生员们脸色微微一白,无人应声。
“第二问,陕西赤地千里,三年大旱,饥民易子而食,流离失所之时,尔等信奉的经义文章,能变出饱腹的粮食吗?能让干涸的田地长出庄稼吗?”
第二问落下,不少生员低下头,眼神闪烁,广场上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第三问,东南海疆,水师战船陈旧破败,火炮射程不及西夷,海盗袭扰商船之时,尔等尊崇的圣人教诲,能让战舰乘风破浪吗?能让火炮打得又远又准,护我海疆安宁吗?”
三连问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生员的心头。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连围观百姓都屏住了呼吸,那些原本支持 “尊崇圣学” 的人,此刻也面露迟疑。生员们或面红耳赤,或张口结舌,想要反驳,却在皇帝的积威与直击要害的质问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由检不给他们喘息之机,语气愈发凌厉,如同雷霆震怒:“都不能!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格物之学能!”
他抬手直指远方,声音铿锵有力:“格物之学能铸造坚城利炮,让建奴不敢窥伺中原;能改良农具、兴修水利,让百姓仓廪充实;能打造坚船利舰,让西夷海盗闻风丧胆;能活人无数,能强我大明!你们口口声声圣人之道,可知《大学》开篇便讲‘格物致知’?尔等不过是一群只知死读诗书、抱残守缺的腐儒!为了维护自身那点可怜的功名特权,就不惜阻碍大明的强国之路,你们与祸国殃民的蠹虫,有何区别!”
这番话毫不留情,如同利刃般撕开了生员们虚伪的面具。不少生员脸上血色尽失,羞愧得低下头,再也无之前的嚣张气焰。李兆京还想辩解,刚要开口,便被朱由检冰冷的眼神逼退,嘴唇嗫嚅着,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朱由检话锋一转,图穷匕见,目光扫过全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尔等之所以如此热衷于维护‘圣学正统’,反对格物取士,无非是仗着身上那点功名,享有诸多旁人没有的特权!今日,朕便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废了这些不合理的陋规!”
城楼下,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苍老的叫好:“好!早就该这样了!去年俺村王秀才打了人,县官却只罚了二两银子,俺们老百姓犯了错就得挨板子,凭啥!”
说话的是个扛着锄头的老农,他激动得手都在抖。紧接着,穿短打的小贩猛地放下担子,用力鼓掌:“陛下圣明!士绅犯了法也得受罚,这才叫公平!”
围观的百姓像是被点燃的柴火,瞬间沸腾起来。之前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叫好声、附和声此起彼伏,与生员们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
朱由检压了压手,待百姓声浪稍歇,看向身旁脸色发白、浑身紧绷的刑部尚书苏茂相:“苏爱卿!”
苏茂相浑身一颤,如同被惊雷击中,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应道:“臣在。”
“朕命你,即刻拟旨,昭告天下!” 朱由检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如铁,“凡我大明臣民,无论有无功名、是否官身,触犯律法,一体同科!地方官有权直接拘拿审讯,严禁任何官员徇私包庇士绅勋贵,违者与犯官同罪!所谓‘刑不上士大夫’的百年陋规,今日起,彻底废除!”
“陛下!不可啊!” 苏茂相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哀求,“此举牵扯甚广,恐引发朝野动荡,还请陛下三思!” 他心中清楚,这道旨意一出,自己立刻就会成为天下士绅的眼中钉、肉中刺,日后的日子必将步履维艰。
“三思?” 朱由检目光冰冷地看向他,眼神中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苏尚书,你是要抗旨吗?”
那眼神中的决绝与威严,让苏茂相如坠冰窟。他瞬间明白,自己若敢说一个 “不” 字,立刻就会从刑部尚书沦为阶下囚。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额角渗出冷汗,最终缓缓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臣…… 臣遵旨。”
城楼上这一幕,让广场上的生员们彻底懵了。他们只是来反对格物取士,怎么连 “刑不上大夫” 这块传承百年的护身符,都被皇帝当场砸得粉碎?不少生员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浑身开始微微颤抖。
然而,朱由检的雷霆打击还未结束。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广场上如丧考妣的学子们,冷笑道:“除了司法特权,尔等家中,想必也没少利用功名,行那‘投献’‘诡寄’之事,将田产挂靠在官绅名下,逃避朝廷税赋吧?”
这句话如同精准的利剑,刺穿了生员们最后的侥幸。不少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不敢与皇帝对视。
朱由检不等他们反应,直接对身旁神色镇定的户部尚书毕自严下令:“毕爱卿!”
毕自严早有准备,躬身应道:“臣在!”
“由你户部牵头,联合都察院、锦衣卫,组建专项清查组,给朕彻查天下田亩!” 朱由检语气坚定,条理清晰,“重点清查官绅勋贵、有功名者名下田产,凡非法挂靠、逃避税赋之田,一律追缴历年所欠赋税,田产收回官府,重新分配给无地流民!”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广场上的生员:“清查工作,就从今日在场诸生及其家族查起!朕倒要看看,一群不纳税、不服役,还动不动就聚众胁迫君父的‘忠臣孝子’,到底有何颜面在此大放厥词,谈什么江山社稷!”
“臣,遵旨!” 毕自严声音洪亮地领命,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振奋。作为户部尚书,他深知士绅逃税之弊,今日能得皇帝授权彻查,正是根除这一顽疾的绝佳时机。
轰!如同晴天霹雳,在每一个请愿生员的头顶炸响。司法特权没了,免税特权也要被清查,还要从自己家族查起?这双重打击让不少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生员当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甚至有人直接吓哭出声。
“陛下饶命啊!学生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求陛下开恩,放过我等家族吧!”
“格物取士是好事,学生再也不反对了!”
求饶声、哭嚎声此起彼伏,与之前的激昂请愿形成鲜明对比。那些原本挺直的腰杆,此刻全都佝偻下去,一张张骄傲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恐惧与悔恨。他们本想通过请愿博取清名,逼迫皇帝让步,却万万没想到,换来的是自身特权尽失、家族可能被清查的结局。
而当百姓们听到皇帝的话后。彻底炸了!有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拉着孩子跪在地上,对着城楼磕头:“陛下开恩!俺家三亩地去年被张举人强占,说是‘投献’给他就不用交税,结果俺们连饭都吃不上了!现在终于能要回来了!”
“不用替士绅交税了!”“田产能拿回来了!” 欢呼声越来越响,有人振臂高呼:“陛下万岁!”
这一声如同信号,上千百姓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响彻承天门广场,震得空气都在颤抖。百姓们脸上满是激动的泪水,有的磕头磕得额头发红,有的互相拥抱,连之前看热闹的孩童,也跟着大人喊 “万岁”。
朱由检看着下面一片狼藉的景象,心中毫无怜悯。这些生员享受着朝廷的优待,却不愿为国家分忧,反而阻挠强国利民的新政,今日的下场,皆是咎由自取。
他最后转向一直侍立在侧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骆养性!”
“臣在!” 骆养性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将今日所有参与请愿的生员,一一登记在册,姓名、籍贯、家族背景,不得有任何遗漏!” 朱由检的声音传遍全场,如同最后的终审判决,“这些人,心思不在为国为民,只知为一己私利鼓噪闹事,既无忠君之心,又无济世之才,不配再拥有功名,更不配为官!传朕旨意,名录之上者,永不叙用,即刻革除功名!”
永不叙用!革除功名!
这八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垮了这些生员的心理防线。哭声、求饶声、绝望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响彻承天门外。李兆京、张承祚两人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 他们十年苦读,一朝功名尽毁,未来再无出头之日。
朱由检不再看广场上的一片哀鸿,转身对苏茂相和毕自严淡淡道:“回宫,拟旨。”
龙袍下摆扫过城楼的青砖,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苏茂相和毕自严连忙跟上,两人心中都清楚,今日承天门外的这一幕,必将载入史册。
回到乾清宫,朱由检坐在龙椅上,神色平静无波。王承恩奉上热茶,低声道:“皇爷,外面的生员已经被锦衣卫驱散了,不少人还在宫门外哭求,要不要……”
“不必理会。” 朱由检抬手打断他,“让他们哭,让天下人都看看,阻挠新政、维护特权的下场。”
苏茂相和毕自严不敢耽搁,立刻着手草拟两道圣旨。一盏茶的功夫,圣旨草拟完毕,朱由检过目后,提笔落下朱批,盖上皇帝宝印。
“即刻将圣旨交由《大明周报》,全文刊登,连同今日承天门外之事,详细记录,传遍两京十三省!” 朱由检下令道,“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明再也没有凌驾于律法之上的特权,官绅百姓,一体平等,皆需履行国民义务!”
“臣遵旨!” 苏茂相和毕自严齐声领命,退出暖阁。
暖阁内恢复了宁静,只有炭火噼啪作响。朱由检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神深邃。他知道,今日的雷霆手段,必然会引发天下士绅的反弹,但他别无选择 —— 不破除这些百年陋规,大明便无中兴之日。
而承天门外的这场风波,不过是大明革新之路的一个开端。当两道圣旨通过《大明周报》传遍天下时,必将掀起滔天巨浪,一场席卷全国的变革,已然拉开序幕。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士绅特权,在帝王的雷霆一击下,终将走向终结,而一个更加公平、更加强盛的大明,正在废墟之上,缓缓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