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光复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楚风那句“等我们把这胜利的滋味，真正尝透了，再说”的回电，如同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各方势力间激起了层层涟漪，也引来了更多、更直接的关注。
首先坐不住的，是oSS的史密斯先生。就在楚风回电后的第二天下午，这位穿着依旧有些不合时宜的西装、但神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郑重的美国特工，就在一名“谛听”人员的引导下，来到了已经被临时充作楚风指挥部和住所的原督军府。
督军府的主体建筑在战斗中受损不重，只是窗户玻璃大多被震碎，用木板临时钉着。院子里，工兵和征召来的民工正在清理瓦砾，修复被炮火损毁的部分围墙。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石灰水和消毒水的气味，与残留的硝烟味混合，形成一种新旧交替的独特氛围。
史密斯被引到一间刚刚收拾出来的、原本是书房的小会客室。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有些空旷，只有几张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沙发和一张红木茶几。楚风没有坐在主位，而是随意地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个粗陶茶杯，里面泡着的是本地产的、有些苦涩的大叶茶。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普通士兵军装，没有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标识，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楚将军，恭喜您取得了如此辉煌的胜利！” 史密斯一进门，就热情地张开双臂，用他那生硬的中文说道，脸上堆满了笑容，“光复太原，这是整个华北战场乃至中国战场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您和您的部队，创造了奇迹！”
楚风放下茶杯，站起身，与史密斯礼节性地握了握手，语气平淡：“史密斯先生过奖了。胜利属于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属于支持我们的百姓。请坐。”
两人落座，一名警卫员默默地上前，也给史密斯倒了一杯同样的粗茶。
史密斯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借着这个动作，仔细地打量着楚风，仿佛想从这位创造了“奇迹”的将军脸上，看出些什么更深层的东西。他注意到楚风的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难以清洗的黑色油污，这与他印象中那些时刻保持着光鲜仪表的中国将领截然不同。
“将军，您太谦虚了。” 史密斯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诚恳，“正是因为您和您部队展现出的惊人战斗力和……独特的组织模式，让我的上级对与您的合作，充满了更大的兴趣和期望。”
他顿了顿，观察着楚风的反应，见对方依旧平静，便继续说道：“我们知道，您部在此次战役中消耗巨大，无论是兵力还是物资。而接下来，无论是巩固胜利果实，还是继续向其他日占区推进，您都需要更多的支持。”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楚风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一份更加深入的‘非官方’援助清单草案。除了之前承诺的无线电设备、医疗物资和部分轻型武器外，我们还可以考虑，提供一些……技术层面的支持。比如，帮助您建立一套更现代化的通讯指挥系统，或者，派遣少量‘技术顾问’，协助您培训和整编部队，甚至……是关于一些更先进武器的……技术资料。”
史密斯的语气充满了诱惑，他紧紧盯着楚风的眼睛：“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希望与将军您建立更加紧密和……排他性的合作关系。我们希望，美军未来在华北的任何行动，都能得到您部的全力配合与协助。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也包括政治和经济上的。”
楚风的目光在那份文件上扫过，没有去翻动。他端起自己的粗陶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几片粗大茶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让他因为连日劳累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史密斯先生，” 楚风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贵国的‘好意’，我心领了。技术和支持，我们确实需要。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排他性的合作？抱歉，我们中国人讲究‘朋友来了有好酒’。我们愿意和所有真心帮助中国抗日的朋友合作，无论是贵国，还是北边的邻居，或者其他任何国家、任何力量。但我们不会，也不能，为了某一方的‘好意’，就关上与其他朋友交往的大门。这片土地，承受了太多的分裂和割据，我们不能再自己制造新的壁垒。”
他指了指窗外，正在清理废墟、重建家园的士兵和百姓：“我们打仗，不是为了取代旧的压迫者，成为新的、依附于某一方的‘代理人’。我们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能过上不再担惊受怕、不再挨饿受冻的日子。任何想要把我们绑上战车，或者让我们与其他中国人为敌的条件，我们都无法接受。”
史密斯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楚风会如此直接、如此干脆地拒绝，而且理由是如此……“宏大”和“理想化”。他试图辩解：“将军，您误会了，我们并非要让您与中国其他力量为敌，而是希望建立一个更有效率的合作模式，避免资源的浪费和目标的混乱……”
“目标的混乱？” 楚风轻轻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略带嘲讽的弧度，“我们的目标一直很清晰，那就是把日本侵略者彻底赶出中国。在这个大目标下，我们愿意与所有志同道合者携手。至于效率……史密斯先生，您不觉得，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用这些您可能看不上眼的‘破烂’，打下太原，本身就是一种效率的体现吗？”
史密斯一时语塞。他看着楚风那平静无波的脸，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和他之前打交道的任何中国军官都不同。他既不贪婪，也不怯懦，更不热衷于权力交易。他有着自己一套完整的、难以动摇的逻辑和信念。用利益和威胁，似乎都难以轻易打动他。
就在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时，孙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会客室门口，对着楚风微微点了点头。
楚风会意，对史密斯说道：“史密斯先生，抱歉，我还有一些紧急军务需要处理。关于合作的具体细节，我们可以让下面的人继续谈。原则，就是我刚才说的。”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史密斯有些无奈地站起身，他知道今天只能谈到这里了。他收起那份援助清单草案，脸上重新挂起职业化的笑容：“当然，当然。楚将军，我会将您的意见如实转达。希望我们最终能找到一种……彼此都能接受的合作方式。”
送走神色复杂的史密斯，楚风脸上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一些。他揉了揉眉心，对孙铭问道：“什么事？”
孙铭低声道：“师座，北边也来人了。苏联红军远东情报局的，伊万诺夫少校，已经到了城外。另外，重庆方面第二批‘接收大员’的车队，距离太原也只有不到半天的路程了。还有……我们派去和各路地方武装协商战利品分配的人，遇到了点麻烦，‘黑虎’和‘钻山豹’的人，为了一批日军仓库里的布匹，差点动了枪。”
楚风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只是这笑意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了然。
“看吧，” 他对着空荡荡的会客室，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对手说道，“这就是胜利的滋味。除了欢呼和鲜血，还有更多……黏糊糊、甩不掉的‘礼物’，和一道道……刁钻苛刻的‘考题’。”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院子里，几个士兵正合力将一块刻着“明镜高悬”字样、却断成两截的匾额抬走，准备当柴火烧。
“让他们都来吧。” 楚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是朋友，我们有好酒。是豺狼……”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正在逼近的、形形色色的身影。
“我们也有猎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