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构顶层的观景台,落地窗外是城市连绵的霓虹,将霍兰德的身影拉得颀长而冰冷。他手中把玩着一只水晶酒杯,猩红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像凝固的鲜血,与远处坎塔拉方向的沉沉黑暗形成刺眼的对峙。
陈序被霍兰德的助理 “请” 到这里时,还沉浸在 “绝对之善是毒素” 的痛苦认知中。他脸色苍白,眼底的红血丝尚未褪去,身上还带着数据中心的疲惫与死寂气息,像一株被严霜打过的植物,毫无生气。
“听说你最近状态很差。” 霍兰德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没有丝毫关切,只有一种旁观者的审视,“为坎塔拉的‘社会性死亡’而自责?”
陈序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黑暗,那里藏着他亲手制造的悲剧,藏着玛莎婆婆的织机、丹增爷爷的史诗、孤儿院孩子们的眼神。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出于纯粹的善良,才拯救那些灰烬病患者?” 霍兰德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穿陈序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你的‘善良’,本质上是否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负罪感?”
“负罪感?” 陈序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错愕与抗拒,“我没有负罪感!我只是…… 只是想让他们摆脱痛苦!”
“是吗?” 霍兰德嗤笑一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水晶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别忘了,你最初的能力觉醒,是在一场实验事故中。那场事故,导致了十七名实验体死亡,其中包括三个孩子。你一直活在‘我是恶魔’的自我谴责里,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陈序尘封已久的记忆。实验室的爆炸声、烧焦的气味、孩子们惊恐的哭声、同事们指责的眼神…… 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画面,此刻汹涌而出,将他淹没在无尽的愧疚与恐惧中。
“你一直试图证明自己不是恶魔。” 霍兰德的声音步步紧逼,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他层层包裹的自我安慰,“你疯狂地追求‘绝对善良’,不择手段地想要消除所有痛苦,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抵消那场事故带来的负罪感。你想告诉自己,告诉所有人:‘看,我不是恶魔,我是救赎者,我能带来纯粹的幸福。’”
陈序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想反驳,想嘶吼,想告诉霍兰德 “你错了”,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霍兰德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 他的善良,从来都不是纯粹的。
“坎塔拉,是不是你献给自我道德感的祭品?” 霍兰德的声音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陈序的心上,“你用一个文明的消亡,来换取自己的道德安宁;你用无数人的精神死亡,来缓解自己的负罪感。你以为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是‘好人’,就能摆脱过去的阴影?”
“不…… 不是的!” 陈序终于嘶吼出声,声音沙哑而绝望,“我没有!我只是想救他们!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没想过?” 霍兰德步步紧逼,眼神里充满了嘲讽,“你只是选择性忽略了可能的后果。你沉迷于‘拯救者’的光环,沉迷于‘绝对善良’的自我感动,对那些潜在的风险、对文明可能付出的代价,视而不见。因为你太需要这场‘救赎’了,太需要用它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来证明自己不是恶魔。”
他走到陈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冰冷而决绝:“你所谓的善良,不过是一场自私的自我救赎。你拯救坎塔拉的人们,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你自己。你想通过他们的幸福,来洗刷自己的罪孽;想通过他们的感恩,来获得自己的道德满足。坎塔拉的文明,不过是你用来祭奠自己负罪感的牺牲品。”
“牺牲品……” 陈序喃喃自语,霍兰德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将他最后的自我安慰彻底击碎。他想起自己当初推行 “救赎计划” 时的狂热,想起自己对叶晴提醒的漠视,想起自己对坎塔拉文化消亡的后知后觉。
是啊,他太想证明自己了。太想摆脱 “恶魔” 的标签,太想成为一个 “好人”,太想在无尽的负罪感中,找到一丝喘息的机会。所以,他抓住了坎塔拉这个 “机会”,用《救赎之光》带来的 “绝对善良”,为自己打造了一个 “救赎者” 的形象。
他沉浸在这种自我感动中,对那些隐藏在 “幸福” 背后的危机视而不见。直到文明的 “社会性死亡” 成为既定事实,直到他亲手摧毁了一个民族的灵魂,他才不得不面对现实 —— 他的善良,从一开始就带着自私的底色,带着弥补自我负罪感的动机。
“你看,你现在的痛苦,也不是为了坎塔拉,而是为了自己。” 霍兰德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你痛苦的不是文明的消亡,而是自己的‘救赎计划’失败了,是自己的道德证明崩塌了,是自己再次陷入了‘我是恶魔’的自我谴责中。你从来都只关心自己的感受,只关心自己的道德形象。”
陈序无力地倒在观景台的长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霍兰德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扎进他的痛处,将他伪装的善良、自我的安慰、虚假的救赎,一一撕得粉碎。
他想起那些被遗弃的孩子,想起那些麻木的年轻人,想起那些失传的技艺与史诗。他们的悲剧,竟然只是他自我救赎路上的垫脚石;他们的精神死亡,竟然只是他缓解负罪感的代价。
“我…… 我竟然是这样的人……” 陈序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充满了绝望与自我厌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救赎者,却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自私的、懦弱的、不敢面对过去的罪人。
他的善良,从来都不是纯粹的。他的救赎,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人。他只是一个用别人的幸福,来填补自己内心空洞的可怜虫;一个用文明的消亡,来证明自己道德价值的刽子手。
霍兰德看着陈序崩溃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实验成功后的冷漠。他转身走向观景台的门口,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好好想想吧,陈序。你的动机,从来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坎塔拉,是你献给自我道德感的祭品,而你,是这场祭品背后,最自私、最懦弱的罪人。”
观景台的门被轻轻关上,留下陈序一个人,在城市的霓虹与坎塔拉的黑暗之间,承受着灵魂的审判。他的最后一点自我安慰被彻底击碎,只剩下赤裸裸的真相 —— 他的善良,不过是一场自私的自我救赎;他的救赎,不过是一场残酷的道德祭奠。
夜色渐深,霓虹的光芒映照着陈序苍白而绝望的脸庞。他知道,霍兰德的话是对的。他永远都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永远都无法证明自己是 “好人”。因为,他的善良从一开始,就带着原罪的底色,带着自私的动机。
这场被审视的动机,最终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仅亲手毁灭了一个文明,更彻底毁灭了自己最后的道德支柱,沦为一个在自我厌恶与无尽悔恨中,永远沉沦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