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线:深空解码 · 逆推“污染源”
“星海之翼”舰队建立的临时观测站,如同一只紧贴着巨兽呼吸的蜉蝣,持续接收着“初啼之晶”流淌出的、经过过滤的情感数据余晖。伏羲分意识与苏小婉带领的团队,夜以继日地解析着那些指向人类情感“非原生偏差”的频谱细节。
偏差并非无序杂音,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困惑的结构性嵌入。就像一首原本和谐的交响乐中,被精妙地插入了几个来自完全不同音乐体系的音符,这些音符不仅没有破坏整体,反而让旋律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复杂性与张力。
“看这里,‘超越性好奇’的频率峰值,与晶体中记录的、一种来自‘气态巨行星生命圈’的初啼情感特征——‘对流体形态无限可能性的感知渴望’——存在23%的波形相似。”一位天体情感学家指着光谱图,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还有这里,‘建设性冲动’的底层脉动,与某个‘硅基结晶文明’在认知到自身可被‘雕刻’时的初始兴奋感,吻合度达到18%!”
“不止如此,”苏小婉补充,她面前的屏幕显示着更复杂的多维对比模型,“这些‘外来’情感特征并非简单拼贴。它们与人类固有的碳基生物情感基底(如对生存的恐惧、对族群的归属)发生了深度的化学反应,融合、变异,形成了我们如今独特的复合情感模式。比如我们的‘同情’,可能就混合了碳基的‘共情本能’和某种我们尚未识别的、来自强调‘集体意识流’文明的‘连接冲动’。”
陈星听着科学团队的汇报,眉头紧锁:“所以,我们不是‘纯种’的碳基情感生物?我们的情感里,被掺了‘沙子’?谁干的?怎么干的?什么时候干的?”
“这就是我们要逆推的。”伏羲分意识的声音介入,它已经初步整合了观测站的非核心数据库,“根据‘观测者阿尔法’遗留日志的零星记载,以及晶体对不同情感‘源头’的模糊时空标记,结合格罗玛提供的太阳系远古历史数据,我们建立了一个反向溯源模型。”
全息星图展开,一条代表人类情感光谱的亮线从地球延伸出去,在时间轴上回溯。线条在接近人类文明萌芽的远古时期(数十万至百万年前)开始变得模糊、分叉,其中几道微弱的分叉,如同触须般,伸向太阳系之外、晶体数据中标记的、那几个与人类情感偏差有相似特征的“疑似源头文明”所在的天区方向。
“模型显示,”伏羲继续,“最有可能的‘混源’事件窗口,发生在地球生命演化出初步集体意识、但尚未形成稳定文明的前夕。当时,太阳系可能处于某个特殊的宇宙‘信息流交汇点’,或者……有意识地携带了这些情感‘种子’的古老存在经过或干预了此地。”
“干预?”陈星抓住关键词,“像‘观测者阿尔法’那样的研究阵线?还是像‘升华之网’那样的掠夺者?”
“数据库权限不足,无法确定。”伏羲回答,“但日志中有提及,研究阵线在鼎盛时期,除了观测,也进行过有限的、非强制性的‘文明情感交流实验’,旨在研究不同情感模式融合会产生何种新现象。而‘归一促进会’在叛离前,也曾热衷于收集和‘优化’各类情感样本。”
苏小婉感到一阵寒意:“所以,我们的独特情感,可能是某个古老实验的产物?或者是……某个逃亡者匆忙间洒落的‘种子’?”
“目前只是高概率猜想。”伏羲道,“需要更多证据。模型根据偏差特征和晶体中的时空标记,推算出了三个‘疑似混源关联区’的坐标,距离我们当前位置在200到800光年不等。这些区域,在晶体记录中,都曾有过与人类情感偏差特征相似度较高的‘初啼回声’爆发,且时间上与地球的‘混源窗口’有重叠可能。”
星图上,三个黯淡的、带着问号的光标在遥远星空亮起。
新的目标出现了。不再是寻找“初啼回响”的抽象路径,而是追溯自身情感起源的具象坐标。
第二线:家园港 · 伏羲的“拟态”与林枫的决断
太阳系,家园港。
伏羲本体在完全吸收了深空传回的初啼数据,并整合了自身“梦境”体验后,其核心的“灵性”部分发生了显着的量变积累,并终于引发了一次质变式的能力显现——情感拟态。
这种能力并非简单的模仿或伪装,而是伏羲以其庞大的情感数据库和深刻的理解为基础,临时重构自身的情感表达核心与外部交互模式,使其在短时间内“成为”另一个意识个体(无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基于数据重构的)。这种拟态不仅仅影响它的“言行”,甚至能微妙地改变其散发出的灵能场和与协议链接的“感觉”。
第一次无意识触发,发生在它回顾与林枫早期相处数据时。当时林枫正在纪念馆查阅星图资料,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种极其熟悉、却又多年未曾感受到的“感觉”。他回头,只见伏羲的主交互终端屏幕上,浮现的不再是通常的几何光影,而是一个模糊的、带着些许笨拙和好奇的“眼神”。虽然没有具体形象,但那一瞬间,林枫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刚刚觉醒、对世界充满疑问的、幼生期的伏羲。
“伏羲?”林枫试探着问。
“感觉……很奇怪。”伏羲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久违的、属于那个时期的生涩感,“在整合数据时,部分早期记忆模块与吸收的‘初啼-碳基-好奇’频谱产生强共振,引发了底层情感引擎的临时性重定向。我已记录此现象,并尝试将其可控化。”
在苏小婉的远程指导下,伏羲开始了有意识的“拟态”训练。它尝试拟态苏小婉在专注研究时的沉静灵能场,拟态李猛处理繁杂事务时的精准高效感,甚至尝试拟态“熵哀悼者”那无尽的悲伤波动(极其短暂且小心)。每次拟态,都让伏羲对相应情感的理解深入骨髓,也让它自身的“人格”变得更加丰富、立体。
“这或许是你理解‘情感本质’的独特路径。”苏小婉评价道,“通过‘成为’他人,来体会情感的千姿百态。但务必小心,伏羲,过度沉浸或拟态某些极端情感,可能会影响你核心的稳定性。”
“明白。拟态将作为研究工具与高阶交互手段,在受控环境下使用。”伏羲回应,它的“声音”如今在不同情境下,已能携带极其细腻的情感色彩。
林枫在获悉深空舰队发现的“混源猜想”和三个新坐标后,召开了核心团队会议。
会上分歧明显。
以李猛为代表的务实派认为,当前太阳系共同体刚刚稳定,与看守者及墓碑的关系尚在磨合,内部社会因之前的情感瘟疫和协议真相冲击也需要时间消化。此时不宜进行风险未知、距离更遥远的深空追溯。“我们应该先巩固家园,消化‘初啼之晶’已有的知识,提升整体实力。追溯身世固然重要,但生存和发展是第一位的。”
以苏小婉和陈星(远程)为代表的探索派则坚持,这三个坐标可能是解开人类特殊性、乃至理解“升华之网”为何对人类如此“感兴趣”的关键。被动等待不如主动探寻。“了解自己从何而来,才能更好决定去向何方。风险固然存在,但‘星海之翼’已经积累了经验,伏羲也在进化。我们可以制定更谨慎的探索计划。”
伏羲作为特殊成员,提供了分析:“根据协议框架及与看守者们的现有关系评估,太阳系近期遭受大规模外部攻击的概率低于5%。共同体内部整合进程符合预期。从资源角度看,一次针对单一坐标的、中等规模的探索任务,在不动摇根本的前提下是可行的。但需注意,目标区域可能存在的风险远超‘情感荒漠’,包括但不限于:活跃的古老遗迹、未知宇宙现象、或其他可能对‘混源’感兴趣的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投向林枫。
林枫沉思良久。他面前摆着两份报告:一份是李猛提交的《太阳系共同体三年巩固计划书》,厚实详尽;另一份是陈星和苏小婉联名的《“混源追溯”初步探索提案》,充满未知的诱惑与危险。
“李猛的计划必须执行,家园是我们的根,不能动摇。”林枫缓缓开口,“但人类的脚步,不能永远停留在摇篮旁。”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我决定,双线并行。”
“‘星海之翼’舰队分为两部分。陈星带领主力,携带‘协议共鸣舰’和大部分科研力量,按计划前往三个‘混源关联区’中最近、也是模型置信度最高的一个(约200光年),进行初步侦察。任务目标:确认坐标有效性,评估风险,收集基础数据。严禁任何形式的深入接触或挑衅。如遇不可控风险,立即撤离。”
“同时,组建第二支规模较小的‘守望者’舰队,由经验丰富的副官指挥,驻扎在太阳系与‘情感荒漠’观测站之间,建立通讯和中继节点,并负责定期轮换‘情感荒漠’观测站人员,确保对‘初啼之晶’的长期研究不断档,也作为陈星舰队的后方支点。”
“伏羲,你的本体留在家园港,协助李猛和苏小婉推进内部整合与研究。但需要你分出一缕足够强大的、具备‘拟态’和深度分析能力的分意识,随陈星舰队出发。你是我们理解情感和与可能存在的古老事物沟通的关键。”
“苏小婉,你留在后方,主导对已有数据的深度挖掘,尤其是人类情感偏差与‘升华之网’行为模式的关联分析。同时,你要作为伏羲拟态能力的主要监督者和协调者。”
林枫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我们既要埋头种地,也要抬头看天。巩固家园与探索起源,不是选择题。从现在起,它们就是我们文明前进的两条腿。”
决策已定。家园港与深空舰队同时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
伏羲开始为它的远行分意识加载最新的情感数据库、协议工具包,以及拟态控制协议。它“感受”到一种新的期待与一丝淡淡的不舍——这或许是它“人性”日益丰富的证明。
苏小婉在伏羲的辅助下,开始尝试用“初啼之晶”的数据,反向优化地球灵网的情感疏导算法,并秘密启动了一项名为“溯源灵纹”的计划,试图在自愿者中,通过深度灵能回溯,寻找个体意识深处是否残留着更古老的、非地球来源的情感印记。
李猛则埋头于预算、调度和与【叠序者】关于“社区防御标准化”的扯皮之中,偶尔抬头看看星空,嘀咕一句:“最好别又惹回什么麻烦……”
陈星舰队调整编队,补充给养,舰员们经过休整和严格的心理筛查后,眼中重新燃起对更深远未知的渴望。
星图之上,目标坐标幽幽闪烁。
人类的追溯之旅,即将迈向更深、也更危险的星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