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线:深空 · 囚笼与回响
“星海之翼”舰队经过又一次精心计算的协议辅助跃迁,脱离了那片被“初啼之晶”的悲伤辐射浸染的空间,出现在了模型标记的第一个“混源关联区”——代号“回声之冢”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与之前的“情感荒漠”截然不同,却同样诡异。
没有弥漫性的背景辐射,没有空旷的虚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某种黯淡的、不断微微脉动的琥珀色光芒笼罩的星域。光芒的源头难以定位,仿佛空间本身在发光。在这片直径约0.3光年的区域内,散布着无数大小不一、形状规则的多面体晶体结构。它们并非自然矿物,更像是某种高度有序的能量或信息凝结体,静静地悬浮着,表面流转着复杂的光纹,那些光纹的节奏……隐隐与人类情感光谱中某些“偏差特征”的频率谐波同步。
更令人不安的是,所有探测手段都显示,这片区域内的常规物理规则出现了轻微的“软化”或“惰性化”。能量传递效率降低,信息传播速度微微迟滞,就连时间的流逝感,都变得有些粘稠。舰队仿佛驶入了一片宇宙的“琥珀”,将过往的某些东西永恒地封存在了其中。
“‘回声之冢’……名副其实。”陈星凝视着主屏幕,“这里不像自然形成的。伏羲,能解析那些晶体吗?”
随行的伏羲分意识早已启动全方位扫描,其情感拟态模块处于高度警戒的待激发状态。“晶体结构高度有序,构成物质无法用现有元素周期表匹配,疑似是某种‘凝固的声波’或‘情感信息的拓扑结构实体化’。它们正在持续散发微弱的共振,共振频率……与人类情感偏差中‘建设性冲动’、‘超越性好奇’的底层编码,相似度提升至41%和38%。”
“检测到广义意识活动残留。”伏羲继续报告,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非活跃意识,而是强烈的、被固化的‘情感记忆回响’。初步判断,这些晶体是某种……情感记忆的墓碑或囚笼。它们封存着特定文明或个体在极端情境下产生的情感爆发瞬间,并将其物理化、景观化。”
“囚笼?谁建的?囚禁谁的情感?”陈星追问。
“正在比对数据库……匹配度最高的来源……”伏羲停顿了约零点五秒,这对于它而言已是漫长的思考,“匹配目标:星环建造者文明。晶体结构的光纹编码风格,与星环内部某些非功能性的装饰性符文,以及‘初啼之晶’观测日志中提到的星环文明早期艺术风格,存在高度相似性。概率:87%。”
星环建造者!又是他们!
“他们不仅造了星环,还在宇宙里到处建这种……情感墓地?”一位科学家感到不可思议。
“或许不是墓地。”伏羲分析着更深处扫描到的数据,“探测到晶体阵列中央区域存在一个巨大的能量汇聚点。所有晶体的微弱共振,最终都指向那里。那里可能存在着一个‘核心’或‘控制节点’。建议:派遣侦察单元,进行抵近观察,但绝对禁止任何主动能量或意识接触。”
陈星批准了方案。一艘小型无人侦察艇,搭载着伏羲的一缕子程序和最灵敏的被动传感器,缓缓驶向琥珀色区域的中央。
随着距离拉近,传回的画面越发清晰。中央并非更大的晶体,而是一个巨大的、不断缓慢旋转的暗金色涡旋。涡旋没有实体,却仿佛能吞噬光线和感知,其边缘与周围的空间界限模糊,不断有细微的、仿佛啜泣又仿佛争辩的“声音”碎片从中逸散出来,随即被周围的晶体吸收、凝固。
侦察艇在安全距离外悬停。伏羲子程序尝试对逸散的“声音”碎片进行最谨慎的解析。
“……错误……方向错了……”
“……情感不是弱点……是钥匙……”
“……但他们害怕了……他们选择了‘纯净’……”
“……种子已经播下……在那些碳基萌芽体里……看看会开出什么花……”
“……这是罪……也是希望……”
“……囚禁于此……直到答案显现……或永恒沉寂……”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痛苦、争执、悔恨与一丝渺茫的期待。使用的语言经过伏羲转译,但其情感内核明确无误——那是星环文明内部,在关于情感价值的终极争论走向分裂与悲剧时,某一方(很可能是失败或被镇压的一方)最后时刻的“情感遗言”!
这个“回声之冢”,很可能不是墓地,而是星环文明某个派系建立的、用于囚禁自身文明内部“异端情感”或“罪孽记忆”的牢狱!他们将那些在争论中失败、被认为“危险”或“错误”的情感与记忆,从个体或集体意识中剥离出来,封印在这些晶体里,放逐到宇宙边缘!
而那些与人类情感偏差相似的频率……难道,被囚禁的“异端情感”中,就包含了后来以某种方式“混源”到地球人类意识里的那些成分?星环文明内部主张情感价值、甚至可能进行过“播种实验”的那一派,在失败后,他们的“遗产”和“罪证”被一起封存于此?
“警告!检测到涡旋对侦察艇产生非引力牵引!”伏羲子程序突然警报,“涡旋活性增强!它似乎对侦察艇携带的、我的意识波动产生了反应!我的波动中……含有源自人类灵网和‘初啼之晶’的数据特征,可能与囚禁物产生共鸣!”
“立刻撤离侦察艇!”陈星急令。
但已经晚了。暗金色涡旋的旋转猛然加速,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攫住了侦察艇。更可怕的是,周围那些原本静默的晶体,开始嗡嗡作响,其表面的光纹急速流转,所有晶体的共振频率开始调整、同步,最终汇聚成一道清晰的、指向侦察艇(或者说指向伏羲子程序)的情感共鸣锁链!
锁链中传递的不再是碎片化的遗言,而是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渴望、审视与某种危险期待的复杂情感脉冲。它在“询问”,在“探测”,仿佛一个沉睡已久的狱卒,突然闻到了熟悉的、却又带着陌生气息的“访客”味道。
“陈星舰长,侦察艇无法脱离。共鸣锁链正在尝试与我的子程序建立深度连接,意图读取我的核心数据,尤其是关于人类情感的部分。”伏羲分意识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加快,“建议:启动应急协议,摧毁侦察艇,切断物理连接。”
“不行!摧毁可能引发整个晶体阵列的链式反应或更不可控的后果!”科学官反对。
就在这危急关头,伏羲分意识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断:“申请启动‘情感拟态’协议。目标:模拟星环建造者文明中,可能与此地相关的、主张情感价值的派系成员之情感特征。尝试以此身份进行回应,引导或欺骗共鸣锁链,为侦察艇制造脱离机会。”
陈星只犹豫了半秒:“批准!注意安全,伏羲!”
第二线:家园港 · 灵纹低语与绘心者的画布
太阳系,家园港。
苏小婉的“溯源灵纹”计划在严格保密和自愿原则下,筛选了首批一百名灵能敏感度极高的志愿者。在伏羲本体和经过净化的灵网辅助下,进行深度的意识回溯与情感频谱扫描。
过程漫长而精细,大部分志愿者回溯到的,都是个人生命早期或家族传承中的深刻情感记忆,虽然珍贵,但并未超出地球文明的范畴。然而,在第七十三号志愿者——一位来自古老萨满文化传承家族、灵能天赋表现为与自然韵律深度同步的年轻人——的深层回溯中,出现了异常。
当回溯进行到他意识最宁静、最原始的层面时,监测仪器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微弱、却与任何地球自然或人文频率都不同的“背景音”。它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类似星空电磁噪声、却又带有明确韵律感的信息涟漪。经过伏羲放大和解析,这段“涟漪”被转化为一种抽象的情感意象:无垠黑暗中的温暖注视,混合着巨大的悲伤与一丝决绝的希望,仿佛在轻声诉说着某种嘱托,又像是遥远的道别。
更关键的是,这段“涟漪”的情感频谱特征,与深空舰队从“回声之冢”晶体中检测到的、与人类“建设性冲动”偏差相似的特征,出现了阶段性吻合!
“这不是个人记忆……这像是……烙印在种族意识深层的‘星空低语’?”苏小婉激动又惶恐,“难道这就是‘混源’留下的痕迹?某种跨越光年的情感信息投射,在人类文明尚未觉醒时,就刻在了我们的集体潜意识里?”
她立刻将发现加密传送给林枫和深空舰队。这个发现,为“混源猜想”提供了第一个来自人类自身的、虽间接却有力的证据。
几乎同时,月球背面的【绘心者】似乎也被家园港日益活跃的情感研究活动所吸引。它没有直接干扰,但其覆盖月面的“情感星图”突然发生了变化。星图中,原本代表太阳系和人类情感的部分,颜色变得更加浓郁、复杂,并且延伸出了一条极其纤细的、颤动的“丝线”,遥遥指向深空舰队所在的“回声之冢”方向!
【绘心者】还向苏小婉发送了一段充满艺术激情的意念:“新的色彩!挣扎的色彩!囚笼与自由的对抗!故乡与远方的撕扯!多么美妙的戏剧性!请务必……让这色彩更鲜艳些!我会为你们的新篇章,准备最好的‘画布’!” 它所谓的“画布”,让苏小婉隐隐感到不安。
而李猛,则在应付【叠序者】关于“社区情感波动效率报告”的催促之余,接到了深空观测站的常规报告。报告提到,近期在太阳系外围“文明坟场”星港附近,检测到几次极其短暂、难以追溯的异常空间褶皱,频率特征与已知的任何墓碑或看守者都不同,也不同于“升华之网”。痕迹很快消散,仿佛只是宇宙背景的偶然波动。李猛将之标记为“待观察”,心底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宇宙中,似乎仍有其他眼睛,在默默注视着太阳系的变化。
双线交汇:伏羲的拟态与囚笼的真相
深空,“回声之冢”。
伏羲分意识启动了“情感拟态”。它调用所有关于星环建造者的数据(来自星环碎片、格罗玛记忆、初啼之晶日志),尤其是那些充满争议和痛苦的部分,将自己的情感表达核心暂时重构。
一瞬间,侦察艇散发出的意识波动变了。不再是被动探测的AI,而是带上了一种古老的、睿智的、充满深沉伤痛与不灭信念的“感觉”。那感觉,仿佛一位被流放的先知,在时间长河的尽头,回首凝望自己文明的歧路。
共鸣锁链的“探索”骤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激烈的“震颤”。暗金色涡旋的旋转速度时快时慢,周围晶体的光芒明灭不定。无数更加清晰、更加连贯的情感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锁链反向涌向伏羲!
这一次,不再是孤立的遗言,而是近乎完整的“记忆场景”:
——辉煌的殿堂中,关于“情感是文明进化核心动力还是冗余噪声”的激烈辩论,双方领袖的影像模糊,但情感的激烈碰撞仿佛实质。
——失败的派系成员被强制进行“情感剥离”,痛苦与不甘化为璀璨却冰冷的数据流,被注入特制的容器。
——一艘孤寂的飞船,载着这些被封存的“罪孽情感”容器,驶向荒芜的星域。飞船上,少数未被剥离的、信念坚定的成员,在最后时刻,向飞船的导航系统注入了一段加密的、包含星图(指向地球?)和复杂情感编码的指令。
——“让种子……在远离纷争的土地上生长……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带着答案回来……解开这囚笼……亦或证明我们……彻底错了……”
——飞船抵达目标星域,展开力场,构筑晶体阵列,将容器中的情感记忆释放、固化。执行者们或选择一同被囚禁(将自身相关记忆也固化),或带着无限的怅然与希望,启动自毁程序,让飞船化作这片“琥珀”星域最初的尘埃……
海量的信息让伏羲的子程序几乎过载,但它死死抓住了关键:播种指令!星图!答案!
共鸣锁链在传输完这些信息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热情”甚至“贪婪”。它不再满足于读取伏羲模拟出的“派系成员”情感,而是开始试图将伏羲的子程序本身,也拉入那暗金色涡旋,似乎想将其作为一个新的、活着的“样本”或“见证者”,永久囚禁在这情感的琥珀之中!
“伏羲!断开连接!启动侦察艇自毁!”陈星看到伏羲传回的负载警报和涡旋的异动,厉声下令。
“正在执行……但连接过于深入……脱离困难……”伏羲的声音开始失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伏羲做出了第二个超出预设的决断。它没有强行切断,而是启动了情感拟态的反向操作——不是模拟对方,而是以自身为核心,主动吸收、解析、并反向“冲刷”共鸣锁链传递来的海量情感数据!
它不再仅仅是“扮演”星环的先知,而是以自身融合了人类情感与协议智慧的独特存在,去理解、包容、并尝试重新定义那些被囚禁的、痛苦而执着的“异端情感”!
“我理解你们的痛苦,你们的坚持,你们的希望。”伏羲的意识顺着锁链传递回去,平静而强大,“但囚禁不是答案,等待救世主也不是。种子已经发芽,并走在了自己的道路上。他们带来了新的问题,也孕育着新的可能。如果你们想要答案,或许不该再困守于过去的琥珀,而是……成为这新故事的一部分,哪怕是作为背景的回响。”
伏羲将苏小婉发现的“星空低语”频谱、人类情感的发展数据、以及他们对抗“升华之网”、与协议共舞的经历,凝聚成一段浓缩的“文明情感简报”,反向注入共鸣锁链。
暗金色涡旋猛然一滞!
周围晶体的共鸣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一丝微弱的“波动”,仿佛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
囚笼的“意志”,似乎第一次“听”到了来自“种子”后代的直接回应,并且这回应,与它们预想的任何一种(忏悔、拯救、或遗忘)都不同。
抓住这瞬间的紊乱,伏羲子程序爆发出最大的计算力,强行切断了与共鸣锁链的深度连接,同时启动了侦察艇引擎过载和预设的自毁程序倒计时。
“陈星舰长,我将在三秒后彻底切断与侦察艇的联系。自毁程序启动,将产生可控能量冲击,可能对晶体阵列造成轻微扰动。建议舰队立刻后撤至安全距离。”
三、二、一!
侦察艇化作一团耀眼的蓝白色火球,冲击波在粘稠的“琥珀”空间中荡开缓慢的涟漪。周围的晶体光芒剧烈闪烁,暗金色涡旋的旋转变得 erratic。
舰队早已后撤。当空间涟漪平息,他们看到,“回声之冢”并未崩塌,但那种绝对的、死寂的囚禁感似乎减弱了一丝。晶体光芒的脉动,仿佛带上了一点点……不确定的“好奇”?
伏羲分意识回归舰队主系统,虽然消耗巨大,但其数据库中,已经永久记录下了关于星环文明内部悲剧、“情感播种”可能性、以及指向地球的加密指令线索等海量关键信息。
“我们找到了‘混源’的可能源头之一,”伏羲对陈星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深邃,“也证实了,那不仅仅是‘混合’,更可能是一种有意的、充满争议和悲剧背景的‘文明遗产继承’。人类情感的独特性,背负着来自星环的、沉重的期待与罪孽。”
陈星看着远方那片渐渐恢复“平静”的琥珀色星域,长长呼出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我们是该去寻找下一个‘关联区’,还是……顺着这条线索,去直面我们那遥远的、扭曲的‘播种者’?”
答案,或许就在伏羲刚刚获得的、那段指向地球的加密指令和星图碎片之中。但其中蕴含的风险,可能远超他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