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斑斓的毒烟,如同从地狱深渊探出的无数只鬼手,顺着凛冽的北风,在幽云谷狭长的谷道中疯狂蔓延。
那不是普通的烟雾。
那是李长青耗费二十年心血,用数万毒虫尸骸培育而成的“万毒之源”,此刻被阿木一把火彻底引爆,化作了这世间最绚烂、也最致命的死亡屏障。
“……咳咳!这……这是什么妖术?!”
冲在最前面的北莽重骑兵,连人带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原本坚不可摧的铁浮屠,在这毒烟面前脆弱得像张纸。战马口吐白沫,四蹄抽搐着轰然倒地;马背上的骑士更是凄惨,那毒烟顺着甲胄的缝隙钻入,接触到皮肤便溃烂流脓,吸入肺腑则七窍流血。
仅仅几个呼吸间,那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硬生生地停滞了下来。
后方的战马受惊,疯狂地尥蹶子,将无数骑士甩落马背,踩踏致死。
曾经不可一世的三十万北莽大军,此刻乱成了一锅煮沸的血粥。
……
“……妖女!你这个妖女!”
北莽中军大旗之下,先锋大将耶律洪看着前方那炼狱般的景象,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
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被绑在旗杆下的顾怀瑜,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大周无人’?!这就是你说的‘不堪一击’?!”
啪!啪!啪!
鞭子抽在肉上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依旧清晰可闻。
“……啊!别打了!别打了!”
顾怀瑜缩成一团,在那破烂的龙袍下瑟瑟发抖,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帝王的尊严?就像是一条被人随意踢打的流浪狗。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啊!”
顾怀瑜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喊着,“……那是灵素!那个女人是疯子!朕……我也没想到她连这种绝户计都敢用啊!她连自己人都杀啊!”
“……闭嘴!”
耶律洪一脚踹在顾怀瑜的心窝上,将他踹得翻了几个跟头,吐出一口酸水。
“……我们要撤退!带着这个废物也是累赘!”
耶律洪看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毒烟,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作为身经百战的将领,他知道今天这一仗已经没法打了。马匹受惊,军心涣散,再不撤,这三十万大军都要折在这里。
“……传令!后军变前军,撤!”
“……至于这个废物……”
耶律洪拔出了腰间的弯刀,目光阴冷地在顾怀瑜的脖颈上比划着。
留着他,原本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现在,这个“天子”在灵素面前毫无威慑力,甚至成了这支北伐军爆发士气的“催化剂”。
带着他,不仅是个累赘,还是个笑话。
“……不!不要杀我!我有用!我还有用!”
顾怀瑜感受到了那股实质般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他手脚并用地爬向耶律洪,抱住他沾满泥土的战靴,疯狂地磕头。
“……我是大周皇帝!只要我活着,你们以后南下就还有大义名分!我可以给你们写诏书!我可以把江北的土地都割让给你们!”
“……求求你!带我走吧!我给你们当狗!当狗都行啊!”
看着脚下这个为了活命,连祖宗基业都能随意出卖的男人,耶律洪的眼中露出了一抹深深的鄙夷。
这就是汉人的皇帝?
这就是占据了中原花花江山的主人?
真是……令人作呕。
“……当狗?”
耶律洪冷笑一声,手中的弯刀缓缓抬起,“……可惜,我们草原上的狗,都要比你有骨气。”
“……而且,本将军现在需要一个东西,来阻挡那个疯女人的追击。”
话音未落,耶律洪猛地抓起顾怀瑜的后领,像提一只待宰的鸡仔一样,将他高高举起!
“……灵素!你看清楚了!”
耶律洪运足内力,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喧嚣,远远地传了出去。
“……这是你们的皇帝!你们若敢再追一步,本将军现在就活剐了他!”
……
高岗之上,毒烟边缘。
灵素静静地伫立在风中,白衣胜雪,却染着斑驳的血迹。
她听到了耶律洪的喊话,也看到了那个被举在半空、拼命挣扎求饶的身影。
那是她曾经的心爱之人的兄弟。
也是她曾经拼了命想要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病人。
更是……这大周王朝最后的遮羞布。
“……灵总司……”
身旁的阿木,以及几名幸存的龙骧卫将领,都紧张地看向灵素。
无论顾怀瑜多么不堪,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君主。
如果灵素下令进攻,导致皇帝被杀,那这“弑君”的罪名,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是耶律洪的阳谋。
用一个废物的命,来换取大军撤退的时间。
灵素的目光,穿过层层毒烟,落在了顾怀瑜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那一刻,她的眼神中没有仇恨,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绝。
“……阿木。”
灵素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在。”
“……把我的弓拿来。”
阿木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解下背后的“落日弓”,递到了灵素手中。
那是先帝御赐给镇北王独孤信的神弓,重达百斤,非神力不可开。
灵素接过长弓,只觉手下一沉。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拉不开这把弓。
但她没有退缩。
她从怀中取出了三根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极泉”、“曲池”、“合谷”三穴!
激发潜能,透支气血!
“……嗡!”
随着银针入体,灵素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她那纤细的手臂上,竟暴起了一根根青筋!
她缓缓举起长弓,搭上了一支狼牙箭。
弓如满月,箭指苍穹!
这一刻,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白衣女子的身上。
耶律洪愣住了。
顾怀瑜也愣住了。
“……你……你想干什么?!”顾怀瑜看着那泛着寒光的箭头,虽然隔着数百步,但他却感觉到一股死亡的寒气直冲脑门,“……朕是皇帝!你要弑君吗?!你要造反吗?!”
灵素没有说话。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在风中摇曳的身影。
顾怀瑜,你错了。
我不是要弑君。
我是在……“祭旗”。
用你这腐朽的帝王之血,来祭奠那三十万枉死的英魂!来祭奠这大周即将获得的新生!
“……咻——!!!”
手指松开的瞬间,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响彻天地!
那支狼牙箭,裹挟着灵素全部的精气神,化作一道流星,划破了长空,无视了距离,无视了风阻!
它的目标,不是耶律洪。
而是……被耶律洪举在手中的顾怀瑜!
“……不——!!!!”
顾怀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噗嗤!
利箭精准无误地贯穿了他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向后飞去,甚至连带着抓着他的耶律洪都踉跄了一下!
鲜血,在空中绽放出一朵凄艳的花。
顾怀瑜重重地摔在地上,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天空。
直到死,他都不敢相信,那个曾经为了救他不惜以命换命的女人,竟然真的会亲手杀了他。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这天下的人,都不肯让他好好地活着?
……
“……陛下……驾崩了!!!”
一声惊呼,打破了战场的死寂。
北伐军的将士们看着那具倒下的尸体,心中并没有多少悲伤,反而有一种……枷锁破碎的轻松感。
那个一直压在他们头顶、让他们束手束脚、让他们感到耻辱的“皇帝”,终于……死了。
死在了敌人的阵前。
死在了……“天命玄女”的箭下!
“……北莽蛮夷,害死吾皇!”
灵素放下了手中的长弓,她的声音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沙哑,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悲愤。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全军听令!”
她猛地拔出腰间的“赤霄”剑,剑锋直指那已经开始慌乱撤退的北莽大军。
“……一个不留!杀!!!”
这是一个完美的理由。
也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皇帝死了,那是被北莽人害死的(虽然箭是她射的,但在乱军之中,谁又能说得清?更何况,耶律洪拿皇帝当盾牌是事实)。
现在,他们是为皇帝报仇的“哀兵”!
“……杀啊!!!”
“……为陛下报仇!杀光这群蛮子!”
三军缟素,哀兵必胜!
被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数万北伐军将士,如同出笼的猛虎,不需要任何阵型,不需要任何指挥,发疯一样冲向了溃退的北莽大军!
“……疯子!都是疯子!”
耶律洪看着那漫山遍野冲过来的红着眼睛的大周士兵,终于感到了恐惧。
他扔下了顾怀瑜的尸体,翻身上马,想要逃跑。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阿木的身影,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地咬住了他!
“……想跑?留下命来!”
……
夕阳西下。
这场惨烈的追击战,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三十万北莽大军,除了少数骑兵逃脱外,大半被斩杀,或者被逼入了毒烟未散的深谷之中。
幽云谷外,尸横遍野。
灵素骑着马,缓缓走过战场。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具尸体旁。
那是顾怀瑜。
他孤零零地躺在泥泞里,身上插着那支致命的狼牙箭。他的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而在他的身旁,是被万马践踏过的痕迹。
曾经尊贵无比的大周天子,最后却落得个被乱军踩踏成泥的下场。
“……把他收敛了吧。”
灵素淡淡地吩咐身后的半夏。
“……以亲王之礼下葬,谥号……就叫‘愍’吧。”
愍。
在位期间国难频仍,致使生灵涂炭,是为愍。
这也是灵素给他最后的体面,也是对他这一生最精准的评价。
做完这一切,灵素抬起头,望向了远方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苍凉的京城。
皇帝死了。
旧的秩序彻底崩塌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天下。
以及……那个一直隐藏在更深处,即使李长青死了、北莽败了,却依然让她感到如芒在背的……真正的隐患。
“……阿木。”
灵素轻声唤道。
浑身浴血的阿木默默地走到她马前,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了马鞍上。
那是耶律洪的人头。
“……主人。”
“……我们,该回京了。”
灵素看着那座巍峨的皇城,眼神深邃。
“……不过在回京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什么事?”
“……洗牌。”
灵素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皇帝死了,这天下的野心家们,怕是都要坐不住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他们搭个台子。”
“……看看这乱世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人面兽心的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