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巨炮的威胁在“野蜂”与“蝗虫”的疯狂怒吼中暂时被压制下去——至少,那第三发足以改变战局的炮弹迟迟未能落下。张三小队传回的精确坐标,引导着查理的战斗机和火箭炮群对那片丘陵谷地进行了饱和式打击。冲天的浓烟和持续不断的二次爆炸,即便在十几公里外的莱茵河畔也能望见。德军这柄“雷神之锤”是否已被彻底砸碎,尚需最终确认,但它的沉默,为浮桥抢修和桥头堡巩固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然而,战争的绞肉机从不只依赖一门巨炮。西线德军司令部,尤其是负责此段防区的将领,深知失去莱茵河天堑意味着什么。当“卡尔”的轰鸣被盟军的炮火淹没,另一种更直接、更凶猛的反击,便在暮色中悄然酝酿。
林晓站在前沿观察所,望远镜扫过东岸渐暗的田野和远处的林线。炮击后的短暂寂静里,一种熟悉的、低沉的震颤正透过地面传来,夹杂着柴油发动机粗重的喘息和金属履带碾碎冻土的嘎吱声。
“坦克……很多。”旁边的雷诺放下耳机,他一直在监听德军通讯的残留碎片和声测报告,“从北面和东面两个方向过来,混合编队,有马克四号,可能还有更重的家伙。他们想趁我们炮火转移、桥头堡未稳,把我们都推下河。”
“胃口不小。”林晓冷笑一声,放下了望远镜。浮桥还未完全恢复,重型装备和后续步兵过河速度大减,此刻桥头堡的防御主要依赖已经过河的“东方旅”先头部队和少量盟军单位,兵力上处于劣势。但地利,有时能弥补数量的不足。他们背靠莱茵河,固然是绝地,但也意味着德军无法完全包围,且河岸地带泥泞起伏,并非理想的坦克突击场地。
“命令反坦克小组,按预定方案进入阵地。炮兵,优先支援反坦克地域,封锁德军坦克可能接近的路径。告诉王铁柱,就算用木头和绳子给我捆,半小时内也要恢复浮桥基本通行!”林晓的命令清晰而迅速。他深知,此刻桥头堡的存亡,不仅系于炮兵对“卡尔”的压制,更系于步兵们能否用血肉之躯和手中简陋的反坦克武器,挡住德军钢铁洪流的冲击。
被称为“坦克杀手”的步兵反坦克小组早已撒了出去。这些小组通常由两到三人组成,核心武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坦克利器:德制的“铁拳”一次性火箭筒和美制的“巴祖卡”火箭筒。
使用“铁拳”的多是老兵或胆大心细的士兵。这种武器射程极近(通常不到三十米),需要射手有极大的勇气潜伏至坦克侧后,进行近乎自杀式的攻击。但它的威力巨大,破甲能力足以对付此时德军绝大多数坦克的侧面和后部装甲。赵刚手下一位名叫“榔头”的工兵老兵,便是此中好手。他此刻带着两个新兵,潜伏在一道被炮火炸塌的农舍矮墙后,面前是一片开阔的、通向河岸的缓坡。几具德军尸体散落周围,成了他们最好的伪装。
“听着,”榔头的声音沙哑低沉,眼睛死死盯着缓坡尽头那片开始摇晃的灌木林,“铁拳这玩意,打出去后面喷火能烧死你,所以屁股后面不能有人,也不能有墙。等坦克过去,打它屁股或者侧面,一发入魂。打完了,不管中没中,立刻滚进旁边的弹坑,别回头。”
两个新兵脸色发白,用力点头,手里紧紧攥着拧开保险盖的“铁拳”,冰冷的触感让他们稍微镇定。
另一处靠近河岸的泥泞洼地,几个使用美制“巴祖卡”的小组则构筑了简易的发射阵地。巴祖卡可以重复装填,射程更远(约百米),但需要两人协作——射手和装填手。带队的是个名叫李振的年轻排长,学生出身,脑子活络,他看中了这片洼地前有一道天然土坎,既能提供隐蔽,又限制了坦克的机动路线。
“测算好距离,打履带或者车体正面靠下的位置。他们的虎式和豹子正面硬,但也不是没有弱点。装填要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德国佬的机枪不是吃素的。”李振一边检查着巴祖卡的光学瞄准镜,一边嘱咐装填手。在他们周围,还有几个步枪小组负责掩护,对付可能伴随坦克冲锋的德军步兵。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柴油引擎的轰鸣已经清晰可闻。暮色中,一个个钢铁巨兽的身影撞开灌木,碾过田埂,出现在缓坡和洼地的边缘。打头的是几辆四号坦克,其后,更高大、棱角更分明的黑影——是豹式,甚至还有一辆极其庞大、炮管修长的虎王坦克!它们如同移动的堡垒,机枪喷吐着火舌,主炮不时轰鸣,将可疑的掩体炸成废墟,为后续跟进的德军步兵开辟道路。
战斗瞬间爆发。德军的炮弹和机枪弹雨点般泼洒向盟军阵地。隐蔽在散兵坑和废墟中的步兵们奋力还击,压制着伴随的德军掷弹兵。反坦克炮和部分已过河的“谢尔曼”坦克也开始射击,但在数量和质量的劣势下,难以阻止德军装甲楔子的推进。
一辆四号坦克轰隆隆地驶过榔头小组藏身的矮墙,碾过瓦砾,径直冲向河岸方向,似乎想直接威胁浮桥。它侧面那相对薄弱的装甲,完全暴露在榔头的射界内。
“就是现在!”榔头低吼一声,猛地从矮墙后探出半个身子,肩扛“铁拳”,对准坦克的发动机舱侧后部,扣动了扳机。
“嗤——轰!”一道炽热的火焰从铁拳尾部喷出,烫焦了榔头身后的泥土。几乎同时,坦克侧面炸开一团耀眼的火光,金属撕裂声刺耳难听。那辆四号坦克猛地一震,尾部冒出浓烟,很快便燃起大火,瘫在原地。
“走!”榔头看都不看战果,拉着两个还在发愣的新兵滚进旁边一个弹坑。下一秒,密集的机枪子弹就将他们刚才藏身的矮墙打得碎屑纷飞。
另一侧,李振的巴祖卡小组也迎来了目标。一辆豹式坦克谨慎地沿着土坎边缘行驶,试图用土坎掩护自己的车体下部。李振深吸一口气,稳稳套住豹式坦克前导轮和履带结合部的位置。
“稳住……”他喃喃道,扣动扳机。
火箭弹拖着尾焰冲出发射管,准确命中!爆炸声中,豹式坦克的左侧履带应声断裂,沉重的车身猛地一歪,原地打转,失去了机动能力。车舱盖打开,惊慌的德军坦克兵试图爬出,立刻被掩护的步枪小组狙杀。
但德军坦克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训练有素。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些反坦克小组的威胁,开始有意识地用机枪扫射可疑区域,并用主炮轰击可能藏匿步兵的废墟。一辆虎王坦克更是凭借其厚重的正面装甲,无视了远处“谢尔曼”发射的炮弹,如同磐石般推进,用它那门恐怖的88毫米主炮,逐一清除着盟军的火力点。
“砰!”一声闷响,李振旁边一个巴祖卡小组的阵地被虎王的机枪扫中,装填手当场牺牲,射手重伤。
“妈的!”李振眼睛红了,“装填!瞄准那大家伙的履带!”
然而,虎王似乎察觉到了这个方向的威胁,炮塔缓缓转动,那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李振所在的洼地。
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传来熟悉的呼啸!是“东方旅”的炮兵反应了过来,数发105毫米榴弹在虎王坦克周围炸开,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腾起的烟尘暂时遮蔽了视线。同时,几架查理的p-51抓住德军防空火力被吸引的间隙,俯冲而下,用机炮和火箭弹攻击坦克纵队后方,制造混乱。
李振趁机瞄准虎王因转向而略微暴露的侧后履带,再次发射火箭弹!
“轰!”爆炸的火光在虎王厚重的侧裙板上绽开,未能击穿,但爆炸的冲击和破片显然干扰了车组。虎王笨拙地调整着方向。
就在这时,河对岸传来一阵欢呼——浮桥,终于在王铁柱工兵连的拼命下,恢复了基本通行能力!第一批增援的步兵和几辆搭载着57毫米反坦克炮的吉普车,颠簸着冲过了浮桥,加入了桥头堡的血战。
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那几门快速机动的反坦克炮,立刻改变了局部态势。德军坦克的突击势头被遏制,伴随的步兵在盟军交叉火力下伤亡惨重。眼看天色已黑,夜间战斗对攻方更为不利,加之“卡尔”巨炮杳无音信,德军指挥官不得不下达了后撤的命令。
钢铁洪流缓缓退去,留下燃烧的坦克残骸和遍布战场的尸体。河岸阵地前,经历了一场“坦克杀手”盛宴的士兵们,疲惫地瘫倒在掩体里,许多人在剧烈地喘息或颤抖。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燃烧橡胶的刺鼻气味。
林晓走下观察所,巡视着满是弹坑和残骸的阵地。他看到了被战友拖回来的“榔头”,老兵脸上多了道弹片划伤的血痕,但眼神依旧狠厉;他也看到了抱着牺牲战友默默流泪的李振。
这一夜,他们守住了。用勇气、智慧和牺牲,在莱茵河东岸钉下了一枚带血的楔子。但德军绝不会善罢甘休。远处黑暗的地平线上,隐约还有引擎的微光在移动。更严峻的是,那门“卡尔”巨炮,真的被摧毁了吗?还是仅仅暂时蛰伏?它的沉默,比它的咆哮,更令人不安。
下一个黎明到来时,等待“东方旅”的,将是更猛烈的风暴,还是决定性的转折?无人知晓。他们只知道,脚下的土地,是用血换来的,绝不能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