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柏林每一个还有盟军士兵存在的角落。枪声不再是为了杀戮,而是射向天空的狂欢礼赞;呼喊声、歌声、不同语言的欢呼与哽咽,混杂在尚未散尽的硝烟里,冲上柏林晦暗的天空。“东方旅”的阵地也不例外,士兵们抛起钢盔,拥抱战友,许多人的脸上流淌着泪水,是喜悦,是解脱,也是对那些再也看不到这一刻的弟兄们的无尽思念。
林晓站在指挥所前,看着周围沸腾的场景,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落地,但随之而来的并非纯粹的轻松,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沉甸甸的疲惫与空茫。结束了。欧洲的战争,真的结束了。他的目光越过狂欢的人群,再次投向总理府方向。那栋他们刚刚浴血攻下的附属建筑楼顶,小小的“东方旅”旗帜还在那里,在傍晚渐起的微风中倔强地飘动。
狂欢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夜色降临,筋疲力尽的士兵们才逐渐平静下来,围着篝火,分享着最后一点存粮和缴获的酒水,低声交谈,时而发出疲惫的笑声。
林晓没有参加庆祝。他带着雷诺和张三,以及几名警卫,再次来到了海因里希王子大街北口。这里已经被苏军完全控制,哨兵明显增多,但对于这位刚刚“协助”过他们的中国将军,苏军士兵在检查证件后,还是允许他们有限度地通行,前提是不靠近总理府主楼。
瓦西里耶夫中校已经不在原地,可能前往更中心的区域参与受降或汇报。接待他们的是一名苏军上尉,态度礼貌但疏离。
“林将军,祝贺胜利。”上尉用翻译说道,“您现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这一带还很混乱,不安全。”
“我想再看看那栋建筑,”林晓指了指西北角,“以及,如果可以,我想了解一下总理府主楼,特别是地下区域的情况。毕竟,我们曾并肩作战。”
上尉犹豫了一下:“主楼由近卫部队重点控制,正在全面搜查。地下区域……很复杂,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全清理。我不建议您现在过去。”
“我只在外部看看,不进入主要区域。”林晓坚持,语气平和但不容拒绝,“作为参与了最后战斗的盟军代表,我想我有权了解一些基本情况。这也是对历史的尊重。”
上尉似乎被“盟军代表”和“历史的尊重”这两个词打动了,或者接到了某种模糊的指示。他最终点了点头:“我可以带您到主楼后面的花园区域边缘,那里可以看到地下入口。但请您和您的随从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也不要触碰任何东西。”
他们穿过瓦砾遍地的庭院,绕过主楼西侧。巨大的建筑物在夜色中如同一个匍匐的、满身疮痍的巨兽。一些窗户透出苏军士兵手电筒晃动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匆忙焚烧过的气味。
来到主楼北面,是一片相对开阔、但同样残破的花园。花园一角,靠近一堵半塌的围墙,地面有一个向下倾斜的、被炸塌部分结构的混凝土入口,入口处堆着沙袋和破损的家具,显然经历过战斗。几名苏军士兵持枪守在入口附近,神色警惕。
“那里,”苏军上尉指着那个入口,“就是元首地堡的其中一个入口。几天前,还有党卫军从这里冲出,试图突围,被我们消灭了。现在里面……已经清理过了。”
林晓走近一些,手电光柱扫过入口。混凝土台阶向下延伸,没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入口处的墙壁上有大量弹痕和爆炸留下的黑色灼痕。地面散落着一些文件碎片、空酒瓶、扯烂的布料,还有一顶沾满污渍的灰色军帽。一股阴冷、潮湿、混合着霉菌、焦糊和淡淡化学品气味的空气,从地底缓缓涌出。
“能进去看看吗?”林晓问。
上尉立刻摇头,语气坚决:“不行,林将军。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有未爆弹药或结构危险。而且,上级有严令,未经特别批准,任何人不得进入。我们的工兵和侦察兵已经初步探查过,里面……一片混乱,有价值的东西基本都被销毁或带走了。”
林晓没有再坚持。他站在入口处,手电光向里面照了照,只能看到前面一小段布满瓦砾和积水的通道,更深处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这就是希特勒和他的核心圈子最后藏身并走向毁灭的地方。历史的洪流在这里打了一个残酷而黑暗的漩涡,然后匆匆掠过,留下这冰冷的混凝土洞穴和一片狼藉。
“听说,俄国人找到了希特勒的尸体?”雷诺在旁边低声问翻译。
翻译问了上尉,上尉脸色微微一变,含糊道:“有关最高统帅部投降后的相关事宜,由专门的委员会负责调查和发布。我们前线部队不清楚具体情况。”
显然,这是一个敏感话题。
就在这时,地堡入口深处,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金属物品掉落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守卫的苏军士兵立刻紧张起来,枪口指向黑暗,用俄语厉声喝问。
没有回应。只有回声在通道里慢慢消散。
上尉对林晓说:“可能是残存的碎石掉落,或者老鼠。里面结构很不稳定。林将军,为了安全,我们最好离开这里。”
林晓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黑暗的入口。他知道,关于这个地堡的秘密,关于希特勒之死的真相,将会在未来的岁月里被反复挖掘、争论、掩盖和渲染,成为一桩历史公案。而此刻,对于他和“东方旅”来说,站在这里,亲眼看到这个象征纳粹政权最终覆灭的物理入口,已经足够。
他们转身离开。走出花园时,林晓问上尉:“在我们攻占的那栋附属建筑里,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文件,或者通道?”
上尉想了想:“有一些零散的文件,大多是日常记录和无关紧要的命令。没有发现通往主楼或地堡的秘密通道。那栋建筑就是普通的营房和办公室。”
这个回答在林晓意料之中。真正的核心秘密,不会那么容易被外围部队接触到。
回到“东方旅”的临时营地,狂欢已经彻底平息,大部分士兵进入了沉沉的睡眠,只有哨兵在黑暗中警惕地巡逻。
林晓独自坐在指挥所里,摊开笔记本,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记录。他写下日期,写下“德国无条件投降”,写下“东方旅抵达柏林,参与总理府外围战斗,升起旗帜”,最后,他写下:“目睹元首地堡入口,死寂,混乱,象征终结。”
合上笔记本,他吹熄了灯。窗外,柏林的夜空没有星光,只有远处苏军营地篝火的余烬和偶尔升起的照明弹,将废墟的轮廓映照得忽明忽暗。
地堡找到了,战争结束了。但林晓心中清楚,对于“东方旅”,对于他,对于万里之外那个饱受创伤的祖国,终结往往也意味着新的开始,而新的开始,往往伴随着比战争更加复杂、更加不可预测的挑战与迷雾。柏林的故事告一段落,但他们的旅程,还远未到终点。地堡入口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仿佛一个隐喻,预示着前路并非一片光明。然而,无论如何,他们已从法兰西的泥泞中走出,将足迹刻在了柏林的心脏地带。这就有了走下去的底气,和面对未来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