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钱昕昕因为蹲得太久，腿麻得失去知觉，忍不住轻轻动了一下，纪煜才像是猛然惊醒般，微微松开了手臂，但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她，仿佛害怕一眨眼她就会后悔。
“……腿麻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带上了一丝的紧张和……活气。
钱昕昕点了点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有些狼狈地想自己站起来，却因为腿麻而踉跄了一下。
纪煜立刻伸手扶住她，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他扶着她，让她在床边坐下，自己则有些无措地站在她面前，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人之间的气氛，从刚才那种极致的痛苦和宣泄中，逐渐沉淀下来，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和……小心翼翼。
巨大的隔阂和现实问题，随着情绪的平复，再次清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刚才那个拥抱和那些话语，像是一场脱离现实的海市蜃楼，虽然美好，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钱昕昕低着头，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指，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失控的局面。她刚才……怎么就说了那些话？怎么就……抱了他？
后悔吗？似乎并没有。但恐惧和不安却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打破了那层冰，接下来该怎么办？那血海深仇，难道就因为一个拥抱和几句眼泪就消失了吗？
不可能。
纪煜同样心乱如麻。狂喜和希望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冷的心底涌动，却又被更深的惶恐和不确定死死压住。她说的“舍不得”，是真的吗？还是只是一时的同情和心软？等她冷静下来，会不会再次将他推开，甚至……后悔今晚来过？
他不敢想。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一触即破的脆弱感。
最终，还是纪煜先开了口，声音低哑而谨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你……要不要喝点水？我去给你倒。”
他试图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让自己有点事做，不至于被那巨大的不确定性逼疯。
钱昕昕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纪煜立刻转身，去拿桌上的矿泉水瓶。他的手因为紧张和之前的情绪激动，还有些微微颤抖，拧瓶盖时甚至滑了一下。
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笨拙的样子，再联想到他平日里那副嚣张不羁的模样，钱昕昕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酸酸涩涩的。
他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钱昕昕接过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分开了。
她喝着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一些内心的焦灼。
“你……”钱昕昕放下水杯，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问的是他的未来，而不是他们的。这小心翼翼划出的界限，让纪煜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但他很快压下那丝失落。能这样平静地对话，已经是之前不敢想象的奢望了。
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茫然：“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纪氏……已经完了。破产清算，债务处理……这些烂摊子，总得有人收拾。虽然……那可能已经不能称之为‘纪氏’了。”
他顿了顿，眼神黯淡下去：“赛车…… 可能也到头了。”他看了一眼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我现在……连方向盘都不敢碰。”
钱昕昕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收紧。他的人生，好像真的因为那场真相，而被彻底摧毁了。而自己，似乎也是推波助澜者之一。
“那……那两个项目呢？”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如果你真的觉得价格不合适，我可以让法务部重新……”
“不用了。”纪煜打断她，摇了摇头，语气却意外的平静，“皇鉴丞跟我说了，你们出的价，其实很公道，甚至比市场其他潜在买家可能给的还要稍高一点。之前……是我自己钻牛角尖，被情绪左右了。”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谢谢你……至少，还给它们找了个好归宿。放在钱氏手里，比跟着我一起烂掉强。”
他的理智和冷静，反而让钱昕昕更加难受。
她宁愿他继续愤怒，继续指责，也好过这样……认命般的平静。
“那你……”钱昕昕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显得虚伪，鼓励显得苍白。
“走一步看一步吧。”纪煜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先把眼前的烂摊子处理完。或许……等一切结束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句“没人认识的地方”，却像一根针，轻轻扎了钱昕昕一下。
他要离开吗？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刚才那点短暂的交流，似乎又将他们拉回了现实的冰河世纪。
就在钱昕昕觉得再也待不下去，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纪煜却忽然低声开口，问了一个让她猝不及防的问题：
“你呢？你以后……会好吗？”
他会好吗？他却在问她，会好吗？
钱昕昕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抹清晰的、未曾掩饰的担忧和……牵挂。即使他自己已经深陷泥潭，他却还在担心她？
一股强烈的酸楚再次冲上她的鼻尖。
她慌忙别开视线，生怕自己又会失控落泪。
“我……我会好的。”她听到自己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钱氏已经稳定了，我会……好好经营它。”
“那就好。”纪煜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失落，“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他的肯定，在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