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昕昕再也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我该走了。”
纪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眼底那丝微弱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但他没有挽留，只是也跟着站起身，低声道：“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钱昕昕几乎是立刻拒绝，语气有些急促，“你……你好好休息。别再喝酒了。”
她像是在叮嘱，又像是在逃避，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快步走向门口。
她的手握住门把，身后传来纪煜低沉的声音：“昕昕。”
钱昕昕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谢谢你能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痛苦，有不舍，最终都化为一句极其艰难的，“……保重。”
钱昕昕的眼泪差点再次决堤。她用力咬住嘴唇，点了点头，没有回头，拧开门把，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房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再一次，隔绝了两个世界。
但这一次，门内门外的人，心境却都已悄然改变。
门内，纪煜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脸上没有了眼泪，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的茫然。她来了，她说了“舍不得”，她抱了他……
可然后呢？他们之间，真的还能有“然后”吗？那巨大的鸿沟，并不会因为一个夜晚的脆弱而消失。或许，就像她说的，好好活着，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
门外，钱昕昕快步走向电梯，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滑落。她按了下行键，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心乱如麻。她冲动了，她心软了，她打破了自己设定的界限。可是接下来呢？
那声“保重”，听起来为什么那么像永别？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吗？
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看着光可鉴人的梯门映出自己苍白而迷茫的脸。
仇恨与不舍，理智与情感，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体内激烈地撕扯着，让她无所适从。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酒店房间里的纪煜，在地上坐了许久之后，挣扎着爬起来，走到了窗边。
他拉开厚重的窗帘一角，默默地看着楼下。
他看到钱昕昕的身影从酒店大门走出，坐进车里。
车子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才缓缓驶离，汇入夜色的车流中，最终消失不见。
他就那样一直站着，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直到天色渐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阳光依旧会升起，城市依旧会喧嚣。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昨夜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而他们之间，这场始于算计、掺杂了血仇、挣扎于爱恨的关系，在经历了彻底的崩溃和短暂的相拥后，似乎又走到了一个全新的、更加迷茫的十字路口。
下一步，该迈向何方？
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保重”，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狠狠烙在了钱昕昕的心上，在她驾车驶离酒店后，依旧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诀别之意。
他没有挽留。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以后”。 他只是说，“保重”。
仿佛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昨夜那个失控的拥抱和脆弱的眼泪，只是一场短暂脱离轨道的意外。
天亮了，梦醒了，他们终究要回到各自冰冷残酷的现实，沿着那条被血仇划定的界限，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钱昕昕的心脏，闷痛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的路灯和车流变得模糊不清。
车停在路边，她伏在方向盘上，坐了一整夜，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断浸湿袖口。
为什么……会这么痛？
明明是她先划清界限的，明明是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心软的，可为什么当他真的选择放手，当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可能要彻底退出她的生命时，那股灭顶般的恐慌和疼痛，会如此强烈？
那个嚣张的、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纪煜；那个在赛场上如同骄阳般耀眼的纪煜；那个在她最无助时强势闯入她世界、与她并肩作战的纪煜；那个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痛苦绝望的纪煜……
每一个画面都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他最后那双疲惫、麻木却又带着一丝复杂牵挂的眼睛上。
她忽然想起，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在那个充满阴谋和算计却也不乏短暂温情的时期，他们似乎……真的有过一个关于未来的、仓促而郑重的约定。
「等这件事了了……我们结婚吧。」
那句话，他当时说得那么认真，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霸道。而她，在经历了生死与共后，在那片刻的安宁里，竟然……真的点了头。
「好。」
一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承诺。
那时，他们以为最大的敌人是藏在暗处的“老师”，以为只要揪出真凶，所有的误会和阻碍都会烟消云散。
他们怎么会想到，真正的深渊，就在他们身边。最残忍的真相，会将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一切，都摧毁得面目全非。
结婚？
这两个字此刻想起来，像是一个巨大而讽刺的笑话。
一场建立在杀父之仇上的婚姻？他们怎么可能做得到？
可是……如果彻底放手，从此陌路，她……真的就能解脱吗？那颗因为他而痛到窒息的心，又该如何安放？
仇恨是真的。
痛苦是真的。
那些共同经历的危险与依赖，那些不经意间的心动和温暖，也是真的。
那句脱口而出的“舍不得”，更是她无法否认的真实。
钱昕昕在一片泪眼模糊中，抬起头，看着车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晨曦透过车窗，照亮了她满脸的泪痕和眼中的挣扎与迷茫。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被仇恨和痛苦来回撕扯，既无法彻底原谅，又无法真正放手。
她必须做一个决定。 一个或许艰难，或许依然看不到未来，但至少……忠于自己内心的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后，反而渐渐沉淀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她重新发动车子，却没有开往公司的方向，而是调转车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