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结界的瞬间,温度骤降了至少十度。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渗入骨髓、侵蚀生机的阴寒。阿明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握刀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赵刚面罩下的呼吸凝结成白雾,又在离口的瞬间被某种无形力量吸走,消散在空气中。
杨帆抬手示意所有人压低身形,目光却已牢牢锁死在十五米外的寒潭之上。
从结界外看时,那口潭水已是诡异可怖。但真正置身于这个能量屏障之内,站在阴脉之眼的边缘,才明白什么叫做“地狱在人间的倒影”。
潭面宽阔,直径约有二十米,呈不规则的圆形。潭水——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水的话——漆黑如墨,浓稠得像是融化的沥青,表面没有丝毫反光,所有的光线落入其中都被吞噬殆尽。
但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动态”。
潭水在翻滚。
不是风吹涟漪的轻柔,也不是沸腾冒泡的激烈,而是一种缓慢、沉重、如同巨兽沉睡中翻身般的翻滚。每一次翻涌,带起的都不是水花,而是一股股凝实如黑色绸缎的阴煞气流。那些气流升腾到潭面以上一米左右的高度,盘旋、扭结,然后重新沉入漆黑的潭水中,完成一次诡异的循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朽气息,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大量尸体堆积发酵后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细密的冰渣顺着气管刮进肺部。
“保持呼吸节奏,尽量浅吸。”杨帆用气音提醒,“这里的阴煞浓度已经实质化,吸入过多会直接损伤阳气。”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寒潭。
《葬经》有云:“阴气聚而成眼,眼开则煞泄,百里荒芜。”眼前的景象,正是古籍记载的活生生例证。这口寒潭是整条地下阴脉的能量宣泄口,千年积累的阴煞之气在这里达到饱和,从无形无质的气态,凝结成了近乎液态的实质。
但这还不是全部。
杨帆缓缓闭上眼睛,将《道德经》心法催动到极致。
第二层修为带来的超常感知如潮水般扩散开来,越过肉眼的局限,深入能量层面。
然后,他“听”到了。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感知——从寒潭深处,从那些翻滚的漆黑潭水之下,传来无数细碎、重叠、永无止境的哀嚎。
那声音微弱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却拥有直击人心的穿透力。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凄厉尖锐如刀刮玻璃,有的低沉呜咽如困兽哀鸣,有的则只是一片茫然的啜泣。成千上万,或许更多,层层叠叠,交织成一首绝望的交响。
这是……残魂?
不,不止。
杨帆的心沉了下去。普通死亡产生的残魂,会在四十九天内逐渐消散,或被地脉吸收。能在这里存续如此之久,甚至哀嚎声能穿透实质化的阴煞屏障传出来,只有一个可能——这些魂魄是被刻意束缚、囚禁于此的。
《五行精纪》中提到过一种极其歹毒的邪术:“聚魂养煞”。以特殊手法将横死之人的魂魄困于阴脉节点,利用其临死前的怨气、恐惧、绝望作为燃料,滋养阴煞之气,使其威力倍增。
眼前这口寒潭,不仅是一个能量出口,更是一个巨大的、运转了不知多少年的“魂魄熔炉”。
那些失踪的探险者、误入此地的村民、甚至可能更久远的牺牲者……他们的魂魄从未安息,而是在这漆黑的潭水深处,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成为阴脉煞气的养料。
“杨先生?”赵刚察觉到杨帆脸色的变化,压低声音问道。
杨帆睁开眼,瞳孔深处的清光剧烈闪烁,那是情绪波动与心法压制激烈对抗的表现。他缓缓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握紧的拳头指节已经发白。
“注意看潭水边缘。”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战术层面。
阿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寒潭边缘并非光滑的岩石,而是一种类似黑色琉璃的结晶物质,那是阴煞之气长期侵蚀岩层后形成的“阴晶”。而在阴晶表面,每隔三米左右,就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暗红色晶体,表面刻满符文,此刻正以缓慢的频率脉动着幽光。
“那是……”阿明眯起眼。
“血魂石。”杨帆的声音冷得像冰,“以人血浸染的特殊矿石,配合囚魂符文,能将魂魄束缚在特定区域。每个血魂石,至少对应十个魂魄。”
粗略一数,潭边镶嵌的血魂石不下三十枚。
三百条以上的魂魄,正在潭底承受永恒的痛苦。
赵刚的呼吸粗重了一瞬,随即被强行压下。作为特种部队退役的老兵,他见过无数血腥场面,但眼前这种超越常理的邪恶,依然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我们的首要目标是阻止仪式,摧毁祭坛。”杨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寒意,“但如果有机会……我会尝试解放这些魂魄。”
他说得平静,但阿明和赵刚都听出了其中的决心。
就在这时,寒潭的翻滚突然加剧了。
原本缓慢的涌动变得急促,漆黑的潭面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漩涡。那些凝实的阴煞气流升腾得更快、更密集,几乎在潭面上空形成了一片低矮的黑云。哀嚎声也陡然变大,变得更加尖锐、凄厉,像是感知到了某种变化而集体苏醒。
祭坛方向,幽绿火焰猛地蹿高。
火光映照下,鬼鸮盘坐的身影已经完全转了过来。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两点猩红的光芒在黑暗深处闪烁——那不是眼睛的反光,而是某种能量高度凝聚的表现。
他的双手依然保持着那个古怪的法印,但十指开始缓慢地蠕动,像是在牵引着无形的丝线。
随着他的动作,寒潭中的黑气开始有规律地向祭坛方向流动。一丝丝、一缕缕,如同被牵引的黑色丝绸,跨越十五米的距离,没入祭坛基座的冥石之中。冥石表面的符文逐一亮起,从暗红转为幽绿,最终汇入顶端的火焰。
火焰中的青铜睚眦,此刻表面已经完全被黑色纹路覆盖,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正一点点侵蚀着睚眦的双眼、口鼻。原本威严狰狞的瑞兽,此刻看起来邪异而痛苦。
“仪式进入关键阶段了。”杨帆低声道,“他在加速炼化镇物,抽取阴脉能量。一旦青铜睚眦的灵性被完全污染逆转,封印就会彻底崩解。”
“我们需要现在行动吗?”阿明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
“不。”杨帆摇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祭坛和鬼鸮,“结界虽然进了,但祭坛本身还有一层防护。而且……”
他的视线落在鬼鸮身前的地面上。
那里摆放着三件物品: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骷髅头,眼眶中跳动着幽绿火苗;一根由人骨拼接而成的短杖,杖头镶嵌着一颗浑浊的黄色珠子;还有一面边缘破损的青铜镜,镜面模糊,却隐约倒映着寒潭的景象。
“他在准备应对干扰。”杨帆沉声道,“那三件都是法器,而且是以极高明的手法炼制的邪器。强攻的话,我们未必能在短时间内突破他的防御。一旦被他拖住,等阴脉能量完全激发,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那怎么办?”赵刚问。
杨帆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眼前的一切信息与记忆中的知识进行比对、分析。
寒潭阴脉之眼的能量输出正在增强,这说明鬼鸮的仪式在抽取更多能量;祭坛的符文亮起顺序呈现某种规律,那是某种古老的逆转阵法;鬼鸮身前的三件法器,分别对应着“摄魂”、“控尸”、“镜像”三种邪术效果……
等等。
镜像?
杨帆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面青铜镜上。
镜面模糊,倒映着寒潭的景象。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倒映的并非实时景象——潭水的翻滚节奏与镜中略有差异,大概有半秒左右的延迟。
《千里命稿》的杂篇里曾经提到过一种旁门手法:“以镜为媒,折射阴阳。镜中之景,非实非虚,可藏真身,可布迷阵。”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杨帆脑中成形。
如果……鬼鸮的真身并不在眼前呢?
如果这个盘坐的身影,只是通过某种镜像法术投射出来的虚影,而真正的施术者藏匿在更安全的地方遥控仪式呢?
不,不对。
杨帆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结界核心节点有两个,一个在祭坛下,一个就在“鬼鸮”体内。这种“人阵合一”的手法,施术者必须在场,否则无法承载能量负荷。
那么,那面镜子是干什么用的?
他的视线在镜面与寒潭之间来回移动。
突然,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当寒潭的黑气向祭坛流动时,镜中的倒映景象就会微微扭曲一下,像是水面被投入石子荡起的涟漪。而那些扭曲的波纹,最终会汇聚到镜面中央,形成一个微不可查的光点。
那个光点……在吸收能量?
杨帆瞳孔骤然收缩。
他明白了。
鬼鸮确实在这里,也确实在主持仪式。但那面镜子不是用来防御或攻击的——它是一个“能量分流器”!
大部分阴脉能量被导入祭坛,用于炼化青铜睚眦和逆转封印。但还有一小部分,被那面镜子悄无声息地截留、储存起来。至于储存的能量要用来做什么……
“他在准备后手。”杨帆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或者说,仪式本身可能只是幌子,他真正想要的,是那面镜子里储存的‘精纯阴煞’。”
阿明和赵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解释不清楚,但我们必须分两步行动。”杨帆语速加快,“第一,破坏祭坛核心,阻止封印逆转。第二,夺取或摧毁那面镜子,不能让他带走储存的能量。”
“怎么分工?”赵刚问。
杨帆的目光扫过团队成员。
“阿明,你的身法最快。我需要你在我动手破坏祭坛的瞬间,以最快速度冲向那面镜子,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它弄碎或者抢过来。记住,镜子本身可能有防护,不要直接用手接触。”
阿明点头,身体已经微微弓起,进入了爆发前的预备姿态。
“赵刚,你和另外两人负责火力掩护和干扰。目标不是击杀鬼鸮——那几乎不可能——而是打乱他的节奏,为我和阿明创造机会。特别注意那根骨杖和骷髅头,如果它们有激活的迹象,优先射击。”
“明白。”赵刚调整了枪口方向。
“那我呢?”留在后方警戒的队员通过耳麦问道。
“你守住我们进来的结界缺口,确保退路。如果情况失控,我需要你立刻在外面接应。”
部署完毕。
杨帆重新将目光投向祭坛。
幽绿火焰已经蹿升到三米高,青铜睚眦的双眼彻底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空洞。寒潭中的哀嚎达到了顶峰,无数黑影在潭面下翻滚,几乎要破水而出。
鬼鸮双手的法印变化了。
从缓慢牵引,变成了快速结印。
就是现在!
杨帆深吸一口气,《道德经》心法运转到极致,右手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特制罗盘,左手则夹住了三张绘制着不同符文的黄符。
“动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射向祭坛。
十五米的距离,在三步之内被跨越。
而祭坛上,鬼鸮兜帽下的两点猩红光芒,猛然转向了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