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还沾着那缕怨念化成的灰,没来得及擦。
风一动,灰就散了,像烧完的纸钱末子,落在地上连个印儿都没留。寒星站在我身后半步,短戟横在胸前,手还在抖,但没松。她刚才那一招收魂,耗得不轻,呼吸重得像是跑了三里地。
我没回头,只低声说了句:“别盯着地上的灰看。”
她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抬脚往前走了半步,靴底碾过那堆残渣,“它还没死透。”
话音落,空气中那股闷压感猛地一沉。不是鬼气,也不是杀意,更像是……有人在暗处改题。
我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突然翻了一页。
【凡言“知秘者”,九成八为诱饵;余下二分,皆疯癫。】
我眼皮都没眨。
这时,地缝里爬出个鬼魂,灰扑扑的一团,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的愿献上天命册碎片下落!保您一步登天!”
寒星眉头一跳,手里的短戟差点扬起来。
我抬手按住她肩,力道不大,但她立刻不动了。
这鬼魂说得太顺,像背书。而且它跪得太正,额头贴地,一丝颤抖都没有——真怕你的人,骨头是软的,哪能摆出这么标准的求饶姿势?
更关键的是,它说“一步登天”。
谁告诉你得了天命册就能登天?这说法早八百年就被打假了。真正知道内情的,都知道那是块补天时剩下的边角料,顶多算个规则U盘,插对了能改两行代码,插错了直接蓝屏。
它这话,明显是被人塞进去的。
我冷笑:“你说碎片在哪?”
鬼魂头也不敢抬:“在……在东北方渊主寝宫密室,由九幽铁链锁着,只有纯阳之血可解封!”
我又笑了。
纯阳之血?现在三界还有纯阳之体吗?五百年前最后一个被雷劈成了碳烤人形干。
“寒星。”我侧头问她,“你觉得呢?”
她皱眉:“听起来……挺靠谱?”
“傻丫头。”我摇头,“靠谱的话术,才是最不靠谱的。”
我闭眼一瞬,手册自动跳转到“藏物类漏洞”章节。
一行小字浮现:【天命碎片藏处,必与执念相斥。阴气流向何处,真相便藏于反向之地。】
我睁眼,看向西南角。
那边有口枯井,井口塌了一半,连鬼影都不往那儿去。按理说这种地方最容易藏东西,可偏偏没人注意——因为它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话。
整个鬼蜮都在冒黑气,唯独那口井周围,连片落叶都没飘过去。
这不正常。
“碎片不在东北。”我开口,声音不高,“在西南枯井。”
鬼魂猛地一抖。
它没反驳,也没否认,只是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憋什么。
我知道它在等指令。这种信使型怨体,本身没自主意识,背后有人遥控。它现在应该正在接收新的命令,要么暴起伤人,要么当场自毁。
但我没给它机会。
“想活?”我往前逼近一步,“带路。”
鬼魂僵住。
“我不杀你,只要你走前面。”我语气平静,“你要是敢耍花样,我不但让你魂飞魄散,还会把你生前那些破事全抖出来——比如你其实是偷吃供品被雷劈死的土地庙小吏,死后还想蹭香火成仙。”
它浑身一震。
成仙梦被戳穿,比刀扎还疼。
它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青白的脸,眼眶深处隐约闪过一道符纹,转瞬即逝。
“我……带路。”它沙哑道。
“聪明。”我退后半步,让开道路。
它哆嗦着爬起来,佝偻着身子往西南方向挪。每走一步,地面都留下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线,像是有人用墨汁画了个隐形路标。
寒星凑近我耳边:“它留的线……是陷阱?”
“废话。”我低笑,“这叫‘命运导航’,专引蠢货往坑里跳。渊主以为我们会上当,其实是我们拿它当探路石。”
她若有所思:“所以你是将计就计?”
“不是将计就计。”我纠正,“是借刀杀人。它以为自己在传假情报,其实已经把真路踩出来了。”
她眼睛亮了一下,又马上压住兴奋:“那我们要不要……稍微装得蠢一点?”
我侧头看她。
她咧嘴一笑,眼神贼亮:“比如,假装看不懂那条线?或者,走快点显得很急?”
“不错。”我点头,“有点进步了。”
我们跟在鬼魂后面,保持三步距离。它走得慢,我们也不催。风从废墟间穿过,吹得衣角轻轻晃,像在拍无声的鼓点。
途中,它两次试图拐弯,一次想绕远路,一次想经过一片残碑林。每次它一动,我就轻咳一声。
它立刻停下,改回原路。
第三次它刚抬起脚,我直接开口:“再耍花样,我现在就揭你老底,让你连鬼都不配做。”
它腿一软,跪下了。
“不敢了……不敢了……”它哀嚎,“我只是奉命行事啊大人!”
“我知道。”我淡淡道,“所以我才留你一条命。听话,还能多活一会儿。”
它抽噎着爬起来,继续往前。
终于到了枯井。
井口裂得厉害,边缘长满暗绿色的苔藓,像是某种古老咒文的残留。井底漆黑一片,往下看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一股冷气往上涌,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鬼魂站在井边,颤声道:“就是这儿……碎片就在下面……”
寒星握紧短戟,警惕地扫视四周:“没人守?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放着?”
“就是因为没人守。”我看向井口,“所以才危险。”
我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井沿。
指尖传来一阵细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运转。不是机关,也不是阵法,而是……规则本身在运行。
手册又翻一页。
【天命碎片现世,必引因果紊乱。七步之内,命运语序错乱,言行前后颠倒。】
我站起身,对寒星说:“待会我说什么,你都别信。”
她一愣:“啊?”
“我说‘前进’,你就后退;我说‘放手’,你就攥紧。”我叮嘱,“一旦发现我说话顺序不对,立刻闭眼捂耳,别听也别看。”
她张了张嘴:“那你万一真让我放手呢?”
“我会眨眼。”我说,“一次是真,两次是假。记住了?”
她点头。
我转向鬼魂:“下去。”
鬼魂瑟瑟发抖:“小的……小的不能下去!下面是禁地!”
“哦。”我挑眉,“那你刚才说碎片在这儿?”
“我……我是听别人说的!”
“撒谎。”我抬手,指尖凝聚一缕金光,“最后一次机会。”
它尖叫一声,扑通跳进井里。
我和寒星对视一眼,跟上。
下井的过程很安静。没有机关触发,也没有埋伏突袭,但我们都知道,真正的陷阱从来不是刀剑,而是你以为安全的地方。
快到底时,我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不是花香,也不是檀香,而是一种甜腻到发齁的气息,像是腐烂的蜜桃泡在糖水里。
寒星也闻到了,她皱眉:“这味儿……怎么有点耳熟?”
我没答。
因为我认得这个味道。
这是毒巢母虫常用的迷魂香,专门用来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执念。闻久了,你会看见你想见的人,听见你想听的话,最后心甘情愿走进她的蛊罐。
但它不该出现在这儿。
除非……
我猛然回头。
那条鬼魂留下的黑线,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寒星的脚踝,正缓缓往上爬。
而她毫无察觉,眼神已经开始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