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的脚踝还在发麻,那根黑线像是钻进了皮肉里,顺着血脉往上爬。她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呼吸变得绵长而缓慢,整个人像被抽了魂。
我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响亮。
她猛地一颤,眼神瞬间聚焦。
“闭眼!”我低喝,连眨两次。
她立刻照做,短戟横扫而出,“咔”一声斩断缠上小腿的黑丝。那东西落地即化作一缕焦烟,缩进地缝不见了。
她喘了口气,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这味儿……不对劲。”
“毒巢母虫的迷心香。”我盯着井口,“专挑人心里最软的地方下手。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她摇头:“没看清,就……好像听见有人喊我名字,说‘回来吧’。”
我冷笑:“她拿你当傻子喂情绪呢。”
话音未落,枯井边缘地面轰然炸开,一道黑影拔地而起,九道锁链如蟒蛇般甩出,在半空交织成网,直接封住井口去路。
来人披甲执令,面覆青铜鬼面,肩扛冥府将旗,腰间缠着一圈圈刻满符文的铁链,每一道都泛着阴冷光泽。
他声音沙哑:“此地禁行,擅入者,魂拘三百年。”
寒星啐了口血沫:“刚还说碎片在这儿,现在又不让进?你们冥府规矩比菜市场还乱?”
我没理她,绕着那鬼将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他腰侧锁链连接处的一个小环上——位置太低,角度太歪,明显是后来硬加的。
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
【鬼律第七条:凡仿制冥府法器者,必留一处笑柄。例:某将仿阎罗束甲带,反成裤腰带笑话,三百年不得升迁。】
我笑了。
折扇轻敲掌心,发出“啪啪”两声。
“你这锁链……是照着阎罗王的裤腰带打的吧?”
鬼将浑身一震,握紧手中令旗:“放肆!此乃‘缚魂九环’,乃冥府正统传承,岂容你污蔑!”
“哦?”我慢悠悠展开扇面,“那你告诉我,这环扣为什么装在胯骨左边?阎罗王当年掉裤子那次,就是因为机关设在这边,一转身就崩了。”
扇面上赫然绘着一幅工笔画:十殿阎罗齐聚大殿,中间那位正弯腰捡笏板,裤头松垮滑到大腿根,身后一群小鬼低头憋笑,有个甚至拿袖子捂住了嘴。
题字一行:“今日执勤,腰带又断。”
我扇尖一挑:“看,像不像?你这设计,连补丁位置都抄的一模一样。”
鬼将脸色由青转紫,再转黑,怒吼一声:“竖子安敢辱我!”
九道锁链齐齐绷直,朝我绞杀而来。
我不动。
寒星却动了。
她早盯着他暴怒时露出的破绽——右肩微抬,护甲缝隙张开。
短戟脱手而出,如电刺出,带着一道金纹弧光,狠狠钉进他右肩胛骨下方三寸!
“噗嗤”一声,戟尖穿体而出,把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她跃上前,一脚踩在他胸口,咧嘴一笑:“像,但你更丑。”
鬼将喉咙里咯咯作响,还想挣扎,可那九道锁链已被震裂三环,灵力回流受阻,动一下都疼得抽搐。
我收起扇子,蹲下来与他对视:“知道你错哪儿吗?不是用了假货,而是连假都敢仿得这么敷衍。阎罗王要是知道有人拿他当年的糗事当镇守符器的模板,怕是要从轮回井里爬出来抽你一顿。”
他咬牙切齿:“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你三百年前考冥官笔试,申论写跑题,答成了《论如何优雅地系裤带》,被主考官批‘格局太小,不堪大用’。”我拍拍他脸,“要不要我现在给你念念当年评语?”
他眼珠几乎瞪裂。
寒星在一旁笑出声:“阁主,您这哪是查漏洞,分明是扒祖坟。”
“不一样。”我站起身,“扒祖坟是毁人根基,我是揭人遮羞布——让他自己明白,什么叫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风从井口吹上来,带着一股陈年霉味和淡淡的甜腥气。
我知道毒巢母虫还没走远。
但她不敢现身。
这种靠伪装博取信任的货色,最怕的就是被人当场拆穿底细。一旦权威崩塌,手下立刻反水,信徒转头就骂骗子。
而现在,这个所谓的“守井鬼将”,已经被我当众扒了个底裤朝天。
他趴在地上,锁链残片叮当作响,想撑起身子,却被寒星一脚踹回泥里。
“老实点。”她说,“再动一下,下一戟就插你嘴里。”
我看向井底。
黑得看不见底。
但能感觉到有东西在下面运转,像钟表齿轮咬合,又像心跳节拍,规律得让人不舒服。
我脑子里手册又翻一页。
【凡以谎言筑阵者,其下必藏真言。越荒诞之禁令,越近真相一步。】
我笑了。
“看来咱们没找错地方。”
寒星活动了下手腕:“接下来怎么走?跳下去?”
“不急。”我指着井沿一块凸起的石砖,“看见那个缺口没有?上面有半个指印,是最近才留下的。”
她凑近一看:“有人先来过?”
“不止。”我指尖轻轻抚过痕迹,“这指印朝外,说明他是从里面爬出来的。而且指甲缝里有灰,是碑文拓下来的墨屑。”
“所以……真碎片不在井底?”
“在。”我收手,“但它不是摆在明面上等你捡的。这口井是个幌子,真正的东西,藏在‘没人信它存在’的地方。”
她皱眉:“听不懂。”
“简单。”我折扇轻点她额头,“就像你现在觉得我说的话都是胡扯,但每次我都对了,久而久之你就信了。反过来也一样——所有人都相信天命册碎片藏在密室,那就一定不会放在密室。因为它如果真在那里,早就被人拿走了。”
她恍然:“所以渊主故意放风说在东北寝宫,就是为了让人不信西南这口井?”
“聪明。”我点头,“但他忘了,越是用力否认的地方,越值得去看看。”
她深吸一口气:“那我们还等什么?”
我看了她一眼:“等你把嘴角的血擦干净。现在这副狼狈样,下去要是碰上鬼王亲卫队,人家还以为咱们是逃难的。”
她抹了把脸,把血迹蹭在袖子上,咧嘴:“那您刚刚那一通嘲讽,不怕打草惊蛇吗?”
“就是要惊蛇。”我扇子一合,敲在掌心,“有些人啊,平时装得道貌岸然,最受不了别人当众揭短。你越让他难堪,他越要冲出来证明自己厉害。”
她懂了:“所以您不是在骂他,是在钓鱼?”
“准确地说,是钓幕后的人。”我望向井口深处,“一个连裤腰带都要模仿阎罗王的蠢货,根本不配守这里。真正派他来的,才是关键。”
她握紧短戟:“那待会儿见了鬼王,您打算怎么损他?”
我笑了笑,没回答。
风忽然停了。
井底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铁链轻晃,又像是有人咳嗽。
我眯起眼。
左眼琉璃镜微微发热,映出井壁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刻痕——是个倒写的“赦”字。
有意思。
这玩意儿本该出现在赦令碑上,怎么会刻在这儿?
我脑中手册再次翻页。
【赦令逆刻之时,即为规则崩坏之始。】
我低声说:“准备好了吗?”
寒星点头,短戟横于胸前。
我迈出一步,靴底踩上井沿。
她跟在我身后半步。
风又起,卷着腐香与铁锈味扑面而来。
我抬手挡住眼前飘落的一片枯叶。
叶背面写着两个小字——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