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手指从探头螺口上松开，仪器外壳咔哒一声合拢。他将检测仪放回腰间的布包，动作干净利落。村口那人已经走近，背着长条形机关箱，脚步沉稳。正是前几日送他齿轮计算器的公输衍。
公输衍在三步外站定，抬手掀了掀帽檐。他的眼睛很亮，像是总在计算什么。
“你这作坊，比我想的还难找。”陈玄开口，抱拳行礼，“上次多谢那台算具，帮了大忙。”
公输衍咧嘴一笑：“我等你这句话，等了一整天。昨夜看你组装仪器，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修士。”他侧身让开一条路，“进来吧，有东西想让你看看。”
陈玄没动。他刚教完弟子，手上还有星铁砂的痕迹，衣服也沾着蜂蜡。但他知道，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邀请。
“是什么？”
“一个谜题。”公输衍说，“解开它，我这作坊里的图纸、材料，你随便用。”
陈玄点头，跟着他穿过村落窄巷。作坊藏在一间老屋后院，门是青铜铸的，上面刻着交错的齿纹。公输衍掏出一把铜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三圈才推开。
里面没有灯，但墙上嵌着一圈荧光石，照亮了满屋的机械结构。齿轮堆叠成塔，滑轨横贯四壁，中央是一个三层高的立体机关阵，由青铜杆、转动轮和符文石板组成。阵心嵌着一块玉牌，表面刻着螺旋纹路。
“这是？”陈玄走近，蹲下身。
“三百年前鲁班留下的机关残阵。”公输衍站在一旁，“没人能取出这块玉牌。启动错误，整座阵会锁死，十年内无法再动。”
陈玄伸手，轻轻碰了第一组齿轮的轴心。指尖传来细微的咬合间隙感。他闭眼回想，在山洞里见过类似的符文排列——那是锁元禁制的前置标记体系。两者结构不同，但逻辑一致：都是通过多重传动关系控制核心节点。
他从怀里取出那台齿轮计算器，是公输衍前几天送的。输入当前齿轮数量、齿距、转速比，屏幕跳出一组反向推演数据。角动量守恒在这里成立，每一层输出力矩必须等于下一层输入阻力矩。问题在于第三层有两个驱动点，若同时发力，会导致中间轴反转卡死。
“需要双轴逆向启动。”陈玄低声说。
公输衍挑眉：“你说什么？”
陈玄没回答。他拿起符笔，在地面画出三维投影图。先标出各层齿轮的传动比，再圈出两个锁死节点。然后在图上划出两条虚线，表示从两侧同时施加相反方向的力，形成短暂的动态平衡，让中心轴有机会脱离卡槽。
“你看懂了？”公输衍声音变了。
“不只是齿轮。”陈玄指着符文石板，“这些纹路是压力感应区。如果某一层转速过快，石板就会激活禁制。所以不能急。”
他起身走到机关阵左侧，握住摇杆。右手示意公输衍：“右边那个，你来控速。我说推，你就推；我说停，你就停。”
公输衍愣了一下，走过去握住另一侧摇杆。
“开始。”陈玄说。
两人同时推动。齿轮缓缓转动，发出低沉的摩擦声。第二层刚转到四十五度，陈玄突然喊：“停！”
右侧摇杆立刻停下。左侧继续推进五度后，他也刹住。
“现在，反向半圈。”
两人同时回拉。金属轴心发出吱呀声，第三层终于开始转动。符文石板亮起微光，却没有触发警报。
陈玄盯着转速变化，等中心轴完全对齐，猛地喊：“压到底！”
两根摇杆同时到底。
咔！
一声清响，玉牌从阵心升起半寸。陈玄迅速伸手，将它取了出来。
作坊里安静下来。公输衍盯着那块玉牌，又看向陈玄，眼神变了。
“你没用灵气，也没靠蛮力。”
“我只是算了该往哪边转，转多少。”陈玄把玉牌递过去，“这东西对你很重要？”
公输衍没接，反而盯着地上的投影图：“你画的这个模型……能不能解释一下？”
“很简单。”陈玄用符笔点着图，“每个齿轮都有齿距和转矩。就像水流，压力差决定流速。你给的力量是输入，对方承受的是输出。只要算准比例，就能避免堵塞。”
“那要是没有计算器呢？”公输衍问，“你能解吗？”
陈玄笑了。他把齿轮计算器递还过去：“工具只是延伸。真正重要的是看懂规则。”他抬起手，在空中划出一组虚拟齿轮，“你看，第一轮带动第二轮，转速下降，力量上升。这不是神通，是规律。”
公输衍怔住。他忽然转身，从墙边柜子里抽出一卷竹简，摊开在桌上。上面画着复杂的机关结构图，标注着几十个零件编号。
“这是我正在做的飞行机关鸟。”他说，“动力系统一直不稳。每次飞不到十丈就散架。”
陈玄走过去，低头看图。动力轴连接三组变速齿轮，末端接扇叶。问题出在第三级齿轮上——负载太大，导致前两级扭矩不足，整个系统失衡。
“你少了一个缓冲装置。”陈玄说，“这里应该加个弹簧离合器，吸收突发震动。”
“弹簧离合器？”公输衍皱眉。
“就是一段可压缩的联动杆。”陈玄拿符笔在图上改了几处，“当扇叶受风阻突然减速，这段杆能暂时断开动力，防止反冲损坏主轴。”
公输衍盯着修改后的图纸，呼吸变重。
“你不是修士。”他说，“你是匠人。”
“我是研究规律的人。”陈玄收起符笔，“和你一样。”
公输衍忽然大笑。他拍陈玄肩膀，力气很大：“好！好一个‘理道’！我造机关百年，只知怎么搭，不知为什么能转。你一眼就看出关节在哪！”
他拉开旁边一个铁柜，取出一盒铜片：“这是最新一批微型轴承，我自己磨的，误差不超过一根发丝。你要什么，尽管拿。”
陈玄没急着接。他看着满墙的图纸、满地的零件，脑子里已经开始推演飞行机关鸟的空气阻力模型。
“我能借你的工作台用一下吗？”
“随便用！”公输衍挥手，“以后这地方，你也算半个主人。”
陈玄点头，走向角落的工作台。台面上摆着刻度尺、铜锉刀、细钳子。他坐下，拿起一张空白竹片，开始画新的设计图。第一笔落下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没抬头。
公输衍却警觉地转过身。
门口站着一个穿月白裙的女子，发尾系着青带，手里握着一柄冰蓝色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