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长,你也不必过多担心。” 程度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缓缓解开茶盖,为祁同伟已经半凉的茶杯续上热水,动作从容,语气也带着一丝安抚,“就凭你身上那三颗子弹换来的一等功,凭你多年来在公安战线上的苦劳,再加上这一年多你主管全省政法工作的表现(,沙瑞金要想动你,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下手的。他需要确凿的证据,需要足以服众的理由。你只要自己行得正,谨慎行事,他暂时也找不到太大的突破口。”
然而,程度的安慰似乎触动了祁同伟内心最深处的伤疤和偏执。他夹着香烟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和激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热血与绝望的年轻时代。
“程书记,当年……当年我也是这么想的!”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悲愤,“我从汉大毕业,被‘发配’到那个鸟不拉屎的乡镇司法所!为了能调回京州,能和陈阳在一起,我自愿报名进了全省最危险、伤亡率最高的辑d队!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我身上挨了三颗子弹!有一颗差点就打中心脏!我躺在医院里,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心里还特别天真地想:‘这下好了,我有了一等功,我是英雄了,组织上总该看到我的付出,把我调回我心爱的人身边了吧?’*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笑容扭曲而苦涩:“结果呢?结果怎么样?程书记,你告诉我!英雄’在真正的‘权力’面前,算个什么东西?屁都不是!只是一个可以用来宣传、用完了就可以随手丢掉的‘工具’!我的功绩、我的鲜血,在某些人眼里,抵不上梁家小姐的一句哭诉,抵不上梁群峰老书记的一个暗示!我拿命换来的‘英雄’称号,在权力的任性面前,脆弱得像个笑话!”
当年,是陈岩石调陈岩石去的司法所,但要调回来,梁群峰的确为了女儿阻了他的路,但也是想让他多沉淀沉淀。
有的时候,伏得越低,飞得越高!
特别是走向重要领导岗位,基层的经历尤为重要,要不然祁同伟也不会如此快的升任副省长兼公安厅厅长。
程度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看着祁同伟近乎痴狂地宣泄着积压多年的愤懑与不平,心中已然一片冰凉。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内心深处那根由极度自卑、巨大不公和强烈权力渴望扭结而成的毒刺,早已深入骨髓,没救了。但念及前世的某种因果,他还是想最后再劝一劝,尽一点人事。
待祁同伟的情绪稍微平复,程度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直指核心:
“老学长,过去的伤痛,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抹平。但现在,你坐在这里,已经是汉东省的副省长,掌管着至关重要的政法权柄。是时候好好想一想,什么是‘立政为民’,什么是‘执政为公’了。*好好想一想,当初你穿上这身警服,举起右手宣誓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个人的爱情和前途吗?”
他顿了顿,引用了古语:“古人常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老学长,你祁同伟如今,已经算是‘达’了。功成名就,位高权重。是不是应该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多想一想汉东八千多万老百姓的福祉?想一想如何用你手中的权力,去创造一个更公平、更安全、更有希望的环境?而不总是纠结于个人那点得失恩怨。”
程度的目光变得深邃:“你应该多去看看那些牺牲在辑d一线、再也没有回来的战友的照片。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像当年的你一样,遭受不公、求助无门的普通人。和他们相比,你我如今能坐在这里,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人了。这份幸运,不应该被用来巩固个人的堡垒,而应该成为回馈社会的责任。”
祁同伟沉默着,香烟在指间燃尽,烫到了皮肤也浑然不觉。他何尝不懂这些大道理?只是那刻骨的不甘和已经被权力异化的心态,让他难以真正听进去。
程度见他沉默,知道寻常道理已难触动,便换了一个更尖锐的角度,直接刺向他最耿耿于怀的“那一跪”:
“至于汉大操场上的那一跪,老学长,我们关起门来说句心里话。导致你和陈阳最终分开的,你认为真的是梁群峰老书记,或者梁璐老师本人吗?” 程度摇了摇头,“我看未必。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恐怕是那位一直以‘正义化身’自居、对你和陈阳关系并不看好的陈岩石检察长吧?”
这个角度极其刁钻,让祁同伟浑身一震,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
程度本想说“我再换个说法”,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觉得没有必要了。他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沉重,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算了,老学长。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能救你一次,把你从山水集团的泥潭里拉出来,甚至推上副省长的位置。但下一次呢?如果我调离了汉东呢? 沙瑞金在盯着你,田国富或许也在找你的把柄,你过去的那些事,真能经得起最严格的审查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让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照进房间。
“好好想想吧。多晒晒太阳,多走走阳关大道。权力这条路,走偏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希望你能真正明白我的意思。”
程度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既有最后的规劝,也隐含着清晰的警告和一丝无奈的疏离。
办公室内,只剩下祁同伟僵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阳光,脸上光影交错,神色变幻不定。他知道,这是程度给他最后的忠告,也是他们之间关系的一个分水岭。未来的路,只能他自己选择了。
“我记下了,书记!” 祁同伟站起身,微微躬身,语气听起来恭敬,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桀骜和不以为然,却没有逃过度数的眼睛。
他嘴上应承,心里却翻腾着另一套逻辑:人民?人民在哪儿呢?
在他祁同伟看来,这世上人人都是“人民”的一员,那么,我祁同伟也是人民,我为自己谋取更好的生活、更高的地位,不也算是“为人民服务”的一部分吗?至少是为“人民祁同伟”服务了。
这种极端自我中心、扭曲了“为人民服务”宗旨的想法,早已根植于他的世界观深处。
更何况,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赵家的事,他算是平安落地了;高小琴带出去的那笔巨额资金,足够他们(在国外过上几辈子优渥的生活,留下了退路。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最好结果,甚至是“成功”的典范。程度的那些大道理,在他听来,不过是高高在上、未经切肤之痛者的空谈。
“好了,你先去忙吧,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 程度挥了挥手,语气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疏离,示意祁同伟离开。
看着祁同伟小心翼翼退出办公室的背影,程度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甚至隐隐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为了偿还某种“前世”的因果,也为了平衡局面,将祁同伟推上了副省长的位置。
以祁同伟偏激、记仇、重私利而轻公义的性格和格局,他的能力天花板,或许就是个处长、局长的水平。
再往上,手握重权而又心术不正,那就不再是个人得失的问题,而是会贻害一方、最终也必将反噬自身的祸根。
现在,这根刺已经埋下,只能加倍提防。
祁同伟走后,办公室恢复了寂静。程度揉了揉眉心,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危机四伏的论坛筹备工作中。
……
与此同时,在京州市中心一栋不起眼但内部极其奢华的写字楼高层,新泰山集团内部一间不对外公开的密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充满了压抑和危险。
易学习,这位新泰山集团的副董事长兼执行总裁,此刻脸上惯有的从容和商界精英的自信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慌乱和凝重**。他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代号“老A”、面容普通却眼神冰冷如毒蛇的男人。
“老A,非要如此吗?你们这是在玩火!” 易学习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丝颤抖,“你应该清楚,此次汉东举办的峰会规格有多高,中央都可能有人关注!安保级别更是前所未有,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你们这是在自寻死路,还会连累我!”
“冒险?易学习,你是不是在这个位置上坐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了?” 老A的声音比冰还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别忘记你的真实身份,和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又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我没有时间听你抱怨风险。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冰刻机从设计图纸到生产工艺的全部核心数据。*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易学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跳起来,断然拒绝,“那是天河集团和国家科学院的最高机密,是‘国之重器’!别说核心数据,就是外围的工艺流程,都处于最高等级的保密状态!我根本接触不到!”
“你先别急着把门关死。” 老A似乎对易学习的反应早有预料,语气反而平淡下来,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从容,“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新泰山集团也在本次峰会的重点邀请企业名单之列,并且,你们将有机会参观冰刻机的核心生产演示区。** 这就是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