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卷着碎叶，拍在老城区居民楼的铁窗上，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谁藏在暗处，用指尖轻轻刮着玻璃。林小满攥着掌心温热的铜铃，站在单元楼门口，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斑驳的墙面上，竟与墙根下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影，悄悄重合。
这是她搬离老楼的第十年，也是阿影陪在她身边的第十八年。
铜铃是阿影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不是实体，是只有林小满能看见的、泛着暖黄色微光的小铃铛，挂在阿影虚无的手腕上，只有在阿影情绪波动时，才会发出细弱的、像风吹过麦浪的声响。从前在这栋老楼里，每当林小满被窗外的雷声吓哭，或是深夜写作业犯困时，这铃声总会轻轻响起，阿影会蹲在她身边，用没有温度的指尖，轻轻碰一碰她的发顶，声音清浅得像雾：“别怕，我在。”
那时林小满还小，不懂“鬼”是什么概念，只知道阿影是只有她能看见的朋友，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眼神温和，从不说话太久，也从不靠近她太近。她会把幼儿园的小饼干分给阿影，哪怕饼干只会穿过阿影虚无的手掌，落在地上；会牵着阿影冰凉的手，在老楼的楼道里慢慢走，数着台阶从一楼走到五楼，再从五楼走回一楼；会在睡前趴在床上，跟阿影讲一天的趣事，哪怕大多时候，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后来林小满长大，搬离了老楼，阿影也跟着她一起离开。只是随着她渐渐成熟，阿影的身影越来越淡，铃声也越来越少，有时候林小满一整天都看不见他，只有在深夜辗转难眠时，才会隐约感觉到身边有一丝微凉的气息，像是阿影还在，只是不愿打扰她的生活。
这次回来，是因为老楼要拆迁了，母亲让她回来收拾一下小时候的东西。推开单元楼的门，一股混杂着灰尘、潮湿和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大半，走一步，只有零星几盏灯勉强亮起，昏黄的光线下，墙面布满了裂痕，墙角堆着废弃的纸箱和枯枝，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阿影，”林小满轻声开口，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泛起回声，“你还记得这里吗？我们以前总在这里数台阶。”
话音落下，身边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晚风从楼道的窗户灌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林小满攥紧了铜铃，脚步慢慢往上走，每一步都踩着童年的回忆——三楼的转角，是她小时候摔倒过的地方，当时阿影第一次主动靠近她，用手掌轻轻托住她往下倒的身体，哪怕他的手掌没有力气，她还是摔在了地上，却没觉得疼；四楼的窗台，是阿影经常待的地方，他会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梧桐树，从春天的枝繁叶茂，看到冬天的枯枝败叶，一整天都不动，林小满问他在看什么，他只说：“在等一个人。”
那时候林小满不懂，现在她也不懂。她不知道阿影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陪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他要等的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天，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走到五楼，推开自家那扇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像是唤醒了沉睡多年的时光。房间里空荡荡的，家具早已被搬空，只剩下墙上贴着的旧贴纸，是小时候林小满贴的卡通图案，边角已经卷起，颜色也变得暗淡；地上散落着几片碎纸，是她小时候画的画，其中一张，画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那是她画的自己和阿影。
林小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画，指尖轻轻拂过画上模糊的身影，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就在这时，手腕处忽然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紧接着，细弱的铃声轻轻响起，“叮——叮——”，像从前无数个深夜里那样，温柔又治愈。
她猛地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墙角，淡白色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阿影就站在那里，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棉布衬衫，软发贴额，眼神温和，只是身影比从前更淡了些，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他看着林小满，嘴角轻轻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声音清浅得像雾，却比从前清晰了些：“小满，我记得。”
林小满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站起身，朝着阿影走去，脚步轻轻的，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重逢。“阿影，”她哽咽着开口，“你最近去哪里了？我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阿影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朝着她走近，脚步轻盈，没有一点声音。他停在离林小满一步远的地方，手腕上的铜铃轻轻晃动，微光落在林小满的脸上，温柔又温暖。“我一直都在，”他说，“只是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打扰你。”
“我没有觉得被打扰，”林小满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阿影，我怕你消失，我怕再也看不见你了。”
阿影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温柔，还有一丝林小满读不懂的释然。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小满的眼角，冰凉的触感，却让林小满觉得无比安心。“不会的，”他说，“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不会消失。小满，我陪你长大，看着你从小小的一只，长成现在的模样，我很开心。”
晚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动了地上的碎纸，也吹动了阿影淡白色的衣角。铜铃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像是一首温柔的歌谣，唱着那些陪伴的时光，唱着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
林小满伸出手，想要握住阿影的手，哪怕她知道，自己的手只会穿过他虚无的手掌。可她还是想试一试，想留住这份陪伴，想留住这个陪她走过童年、走过漫长岁月的鬼。
阿影没有躲开，只是任由她的手穿过自己的手掌，眼神里的笑意愈发温柔。“小满，”他轻声说，“老楼要拆了，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回忆。但我们的回忆，不会消失。以后，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生活，要开心，要勇敢，就像小时候那样。”
林小满点点头，哽咽着说：“我会的，阿影，我会一直记得你，一直想着你。你也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阿影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手腕上的铜铃再次响起，温柔的铃声，夹杂着晚风的轻响，在空荡的房间里久久回荡。昏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人一鬼，隔着虚无的距离，却有着最真挚的牵挂。
深秋的夜色越来越浓，老楼里的灯影渐渐暗淡，可那铜铃的声音，那温柔的陪伴，却像一束暖光，照亮了林小满的心底，也照亮了那些被时光珍藏的、关于陪伴与成长的回忆。她知道，无论老楼是否存在，无论阿影的身影是否清晰，这份陪伴，都会一直留在她的生命里，陪着她，走过往后的每一段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