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师浩荡西行,万余人马踏起漫天尘土,沿着古老的秦川大道,形成一条望不到头的灰色长龙。队伍虽经月余休整,面貌焕然一新,但长途行军的疲惫依旧刻在每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上。然而,与突围时的仓皇、转战时的隐蔽不同,此刻的独立师,军旗猎猎,步伐坚定,一股重铸后的锐气直冲云霄。
陆铭凡骑马行于中军,目光不时扫过行进中的队伍。赵虎的2旅依旧保持着昂扬的斗志,行军队列中甚至隐约传来压低嗓音的梆子戏腔调;陈昭明的1旅则沉默如山,步伐整齐划一,显示出良好的纪律性;周贵林的骑兵团作为全师的眼睛和触角,早已前出数十里,不断将前方路况、友军乃至可能存在的隐患传回师部。
“报告师座!”一名通讯兵策马奔来,递上一纸电文,“先头部队已抵达华县境内,沿途未见异常。西安方面,我方联络人员已接上头。”
陆铭凡接过电文迅速浏览,内容无非是路线确认和友军番号通告,但他敏锐地捕捉到字里行间一丝微妙的紧张。“回复:按预定路线行进,加强戒备,非必要不与地方多做接触。另,令赵副师长前来。”
不多时,赵承业驱马赶上,与陆铭凡并辔而行。“师座,有何指示?”
“承业,越是接近西安这等重镇,越要谨慎。”陆铭凡声音不高,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们虽暂用‘补充旅’番号,但如此军容,难免引人注目。传令各部队主官,约束部下,谨言慎行,尤其要提防各方势力的耳目。我们的目标是兰州,沿途不宜节外生枝。”
“明白。”赵承业点头,“我已严令各旅团,不得与地方武装发生摩擦,采购给养需经军需处统一协调,避免扰民,也减少暴露风险。”
“嗯。”陆铭凡颔首,目光投向远方隐约可见的秦岭山脉轮廓,“父亲那边……有新的消息吗?”
陆铭凡站在临时师部门口,望着比往日更具活力的营地,心中却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感。父亲的最后一封密信,详细阐述了一切,也让他知晓了那份庞大计划背后,是何等决绝的牺牲与何等惊人的运作。
“陆忠。”他低沉唤道。
新任警卫连长陆忠立刻从阴影中现身,挺身立正:“师座!”
陆铭凡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但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交给你一个绝密任务。启用最高级别密电渠道,联系上上海的陈默。”
陆忠眼神一凝。“明白!请师座指示!”
“三件事。”陆铭凡语速平缓,字字千钧,“第一,确认并接收父亲通过特殊渠道运抵上海的第一批青霉素。”
“青霉素?”陆忠对这个名词依然陌生。
“一种能起死回生的神药,对伤口感染有奇效,效力远超磺胺。”陆铭凡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源自父亲信中的笃定,“而这药的背后,是我们陆家几乎押上一切的豪赌。”他顿了顿,仿佛在消化那个惊人的事实,“父亲陆续变卖、抵押了我们在上海、广州、天津等地几乎所有的工厂、码头、商铺乃至祖产……包括那间传承了三代的‘隆盛号’。”
陆忠屏住了呼吸。他隐约知道师座家世显赫,却不知竟到了如此地步,更不知其父有如此壮士断腕的魄力。
“这笔庞大的资金,”陆铭凡继续道,声音低沉,“并未转移至后方,而是通过复杂的金融操作,绝大部分转移至美国。父亲在美国,以其早年留美时建立的人脉和商业信誉,完成了两件至关重要的事:其一,成功收购并改造了一家具备先进技术的药厂,全力转产青霉素;其二,利用部分资金作为定金和杠杆,与美国数家兵工厂及有军方背景的贸易公司签订了长期供货协议。”
他看向远方,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父亲在纽约运筹帷幄的身影。“青霉素,就是打开一切大门的金钥匙。它不仅能在战场上拯救无数生命,更因其巨大的军用和民用价值,在国际市场上是堪比黄金的硬通货。父亲以稳定供应青霉素给盟军及北美市场为条件,加上预付的巨额现金,才换取了美方优先向我们提供军火,并且是足以装备三个完整美械师的庞大规模!”
陆忠彻底明白了。这已远超出寻常的军火采购,这是一场以整个家族商业帝国为赌注,撬动国际资源支撑抗战的惊天棋局。
“第二,”陆铭凡收回目光,“父亲利用收购的兵工厂生产线,以及部分分包订单,优先生产的第一批美式m1928汤姆逊冲锋枪已经下线。这批汤姆逊,连同青霉素,是下次运输的核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陆铭凡压低了声音,“那三个美械师的装备,包括m1加兰德步枪、m1919系列机枪、60\/81毫米迫击炮、巴祖卡火箭筒以及相应器材,正在美国集结。父亲规划的运输路线是全新的‘太平洋-中南半岛’秘密走廊。”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
1.美国西海岸启运:物资在洛杉矶或旧金山装船,利用复杂股权背景的贸易公司货轮,混入正常航线。
2.菲律宾中转:**在马尼拉港进行休整、伪装,分散编入多个前往东南亚的船队。
3.越南海防港登陆:利用法国维希政府控制下中南半岛的混乱与疏漏,通过重金疏通的关节,在越北海防港卸货。
4.滇越铁路与滇缅公路并行:物资化整为零,一部分通过尚在运行的滇越铁路北上入滇;另一部分更关键的,则通过我们控制的秘密通道,经缅甸腊戌汇入滇缅公路,运抵昆明。
5.最终分发:抵达昆明后,由父亲在国内组建的、绝对可靠的秘密网络接手,按计划分发储存。
他凝视着陆忠,语气加重到极致:“告知陈默,他的任务层级已提升至‘帝国’级。他需要在上海建立前沿指挥与协调中心,负责与海防、缅甸以及国内各节点的联络,统筹情报,确保整条链条的畅通与安全。这批用陆家百年基业换来的物资,关乎的已不仅是我独立师的存亡,更是整个抗战力量的脊梁与未来反攻的基石,绝不容有丝毫闪失!”
“是!师座!陆忠誓死完成任务!”陆忠感到肩头承载着前所未有的重量,那是陆家倾尽所有的托付。
“去吧。”陆铭凡挥了挥手,“此事,除你、我与赵副师长外,不得有第四人知晓具体内容、路线与资金来源。”
“明白!”陆忠敬礼,身影决然地融入夜色。
陆铭凡独自立于寒夜中,胸膛内情感汹涌。父亲的壮举,让他既感佩又愧疚。那变卖的资产中,有许多是他童年记忆的载体,是家族荣耀的象征。但父亲在信中的话言犹在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倾家荡产若能换我民族一线生机,强于资敌或毁于战火万千倍。吾儿在前线浴血,为父在后方,亦当竭尽全力,以商战助你兵战!”
这条跨越重洋的隐形动脉,输送的不仅是药品枪炮,更是一个古老家族在国难当头时的脊梁与魂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复杂的情绪压入心底,转化为更坚定的意志。有了这一切,他必将带领这支即将获得新生血液的钢铁之师,斩碎一切来犯之敌,直至光复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