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南岸,春雨初歇。
这里是南楚最肥沃的平原,黑油油的土地仿佛用手一攥就能流出油来。
往年这个时候,田野里早已是农人忙碌、耕牛遍地的景象。
但今年,这片沃土却荒芜着,杂草丛生。
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南楚百姓,正缩在田埂边的破庙下。
他们看着那肥沃的土地,不停地吞着口水,眼神中满是渴望,却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枷锁捆住了他们的双脚,谁也不敢迈下田去一步。
“当!当!当!”
一名大周的户部官员,手里敲着一面铜锣,嗓子都快喊哑了:
“乡亲们!都听好了!摄政王有令:即日起,这片无主之地,分了!按人头分!谁领了种子谁种!种出来的粮食,只交三成税,剩下的全归自己!”
铜锣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却像是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百姓们面面相觑,有的摇头,有的叹气,更多的是恐惧。
“官爷,您就别拿我们寻开心了。”
一个头发花白、背驼得像虾米一样的老农,颤巍巍地站出来,苦着脸说道:
“这地……这可是王老爷家的地啊,那王老爷虽然跑了,但他可是当朝宰相的亲戚,们要是种了,回头他带着兵马杀回来要收租子,交不起那是轻的,搞不好全家都要被卖去当猪仔啊……”
官员急了:“王家早被抄了!他回不来了!”
“那还有李老爷,张老爷……”老农缩了缩脖子,“官爷,我们跪了一辈子,这腿……早就直不起来了,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不敢拿啊。”
这番话,听得人心酸。
他们被压榨得太久,久到连站起来去拿属于自己的饭碗,都觉得是一种罪过。
“谁说不敢拿?”
一个清朗的声音,穿透了阴霾。
百姓们惊恐地抬头,只见一支队伍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并没有穿那身威严的蟒袍,而是一身粗布短打,裤腿高高挽起,脚上甚至还沾着泥巴。
在他身后,那些平日里杀气腾腾的玄甲卫,此刻并没有拿着刀枪,而是每人肩膀上都扛着一架造型奇特,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农具。
“摄……摄政王?!”官员吓得差点跪下。
叶玄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那个老农面前。
“老人家,”叶玄的声音温和却坚定,“王老爷回不来了,就算他回来,大周的律法也会让他把以前吞进去的民脂民膏,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叶玄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盖好鲜红大印的地契,不由分说,硬塞进了老农满是老茧和裂口的手里。
“拿着。这张纸上写着你的名字,从今天起,这块地姓什么,你说了算,天王老子来了,这地也是你的。”
老农捧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有千斤重,手抖得像筛糠。
“还有这个。”
叶玄回身,从一名玄甲卫肩上卸下一架崭新的犁。
不同于南楚老式的笨重直辕犁,这架犁身巧轻便,弯曲的犁辕设计精妙,最关键的是,那个犁头不是木包铁,而是通体由精钢打造,锋利得像是一把战刀。
“这是天工院用西凉的煤、大周的铁,连夜打造的‘曲辕犁’。”
叶玄拍了拍犁身:“以前你们三个人拉不动的土,用这个,一头牛,甚至一个壮劳力就能翻,而且翻得深,土更松。”
说着,这位大周最有权势的男人,竟然亲自扶起犁把,走下了田埂。
“驾!”
随着一声吆喝,并没有用牛,仅仅是两个亲卫在前牵引。
那锋利的钢犁头切入泥土,黑色的泥土翻滚着被推向两侧,散发出令人迷醉的生命香气。
老农看着那张地契,看着那架自家几辈子都买不起,此刻却在田间飞奔的精钢犁。
他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青天大老爷啊……”
老农“扑通”一声跪进了冰冷的泥水里,一边磕头,一边想要去亲吻叶玄满是泥污的靴子:
“草民给您磕头了!草民这就去干活!草民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起来!!”
一声怒喝,打断了老农的感恩戴德。
叶玄猛地缩回脚,弯下腰,一把拽住老农那枯瘦如柴的胳膊,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强行把他从泥地里拽了起来。
“站直了!!”
叶玄看着老农惊恐的眼睛,又环视着周围那些同样跪了一地的百姓。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滚滚春雷,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
“大周不缺牛马!孤也不缺奴隶!”
“大周缺的,是人!!”
叶玄指着脚下的土地,指着手中的钢犁,指着每个人身上的破衣烂衫:
“什么是人?”
“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不跪权贵,不跪老爷!上拜天地,下拜父母!堂堂正正,这就是人!”
叶玄松开手,替老农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语气放缓,却更加深入人心:
“孤给你们地,给你们钢犁,给你们种子,不是要你们当牛做马。”
“是要你们吃饱了饭,长出力气,有力气去种更多的地,去织更多的布,去建设这个国家。”
“因为只有你们吃饱了,大周才不会饿,只有你们站直了,大周的脊梁……才不会弯。”
这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每一个南楚百姓的心里,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南楚的民心,彻底归顺了大周。
傍晚,田间地头的临时指挥所。
叶玄正就着咸菜喝粥,墨班的徒弟小木,突然气喘吁吁地从远处的一片林子里跑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块黑乎乎、软绵绵的东西,脸上洋溢着比捡到金子还要兴奋的表情。
“殿下!殿下!您看这个!”
小木把那东西递给叶玄,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在丈量与百越交界的荒地时发现的!当地人叫它‘流泪树’,割开皮会流白浆,干了之后……您摸摸!有弹性!还能防水!甚至能拉伸!”
叶玄接过那块黑乎乎的东西,用力拉扯了一下。
很有韧性,回弹力极佳。
那是……生橡胶。
叶玄的眼睛瞬间亮了,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这就是橡胶。”
叶玄拿着那块不起眼的胶块,对身边的墨班说道:
“墨班,你那台总是漏气的蒸汽机,还有那些总是密封不严的管道,这下有救了。”
“用这东西做密封垫,哪怕气压再高一倍,也锁得住!”
“还有南边探明的铜矿,锡矿……”叶玄看向南方连绵的群山,那里埋藏着电气时代所需的铜线,以及制造合金的关键金属。
他走到悬挂的地图前,看着这片刚刚被纳入版图的富饶南方,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有了南方的粮(农业),有了百越的胶(化工),有了西凉的煤(能源)……”
叶玄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划,将这三块拼图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大周的工业巨兽……终于凑齐了最后一块骨骼。”
“接下来,就让它……奔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