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漫过晒谷场的石碾子时,林薇正蹲在认养地边。手机电筒的光打在土缝里,那粒栗子冒出的嫩白芽尖裹着湿泥,像蜷着的虫儿。指尖刚触到泥土,一丝微温顺着指腹爬上来,白日里还泛着干的土,此刻竟像有脉搏在底下轻轻跳。
地脉喘气的时候,土就会发烫。郑秀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手里那片风干的枫树叶,边缘狐狸形缺口在月光下泛着浅黄。她刚从落枫谷回来,袖口还沾着灵脉水的潮气,寰宇在邻县的样板基地,今晚该亮满补光灯了。
林薇抬头时,正撞见小白狐狸往郑安窗台上放狗尾巴草。那孩子的课本摊在桌角,画着小狐狸的页面被夜风掀得哗哗响,像有人在里头翻书。小白狐狸喜欢玩,哈…哈…小坏蛋…你别…托我书,给我…咬坏了…傻子二哥急忙把书抢在手里,你去把…草给你玩去,我要学习…俩在那里抢书,逗得他们技术员在那里炼写日记,心里都不踏实,又好笑,又要测温度,测了三个月温湿度,还是种不出咱这番茄的沙瓤。林微她忽然笑了,电筒光晃过技术员手里的日记本,看来今天这个技术员又黄了,无奈之下技术员递了离职申请,说想回家种麦子。唉好好的工作给人家整的不会了,还得回去学习种地去。郑秀在心里想,这个不能怪我哈,只能说你没有跟对人。
郑秀把枫树叶塞进林微手里,叶脉纹路硌着掌心,像块带记忆的印章。张爷爷编筐时总说,竹条得在老枫树下晒够四十九天,才会认主。土也一样,你跟它说过话、浇过水,它就记得你的味儿。话音刚落,落枫谷方向飘来清苦的香,小白狐狸嗷”地叫着窜了下去往那边跑,二哥也跟着小白狐狸跑。准是又发现啥好玩的,还是好吃的了。
郑秀和林徽,两人也跟往谷里走,手电光扫过岩壁时,林薇猛地停脚——布满青苔的石头上,暗红色纹路正顺着岩壁往地底钻,像极了郑秀掌心的泥痕,却更古老、更繁复。地脉的血管。郑秀压低声线,以前只在月圆时显形,今天……话被二哥的吆喝打断:“小薇妹子快来!仙祖龛石案自己冒水了!
石龛前,石案凹槽里的清水正汩汩冒着,水面漂着片枫叶——正是傍晚小白狐狸放在林薇脚边的那片,狐狸形缺口凝着颗滚圆的露珠。林薇伸手去接,暖意顺着胳膊窜进心里,无数微光顺着血管游走。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的话:咱林家祖上是守脉人,可惜我把土性丢了……”
灵脉水认人。郑秀掬起一捧,水在掌心泛着淡金纹路,寰宇的机器测不出这水的成分,就像他们抄不走咱给麦子唱歌的调子。她把水倒进林薇手心,你看,它认你。
远处晒谷场传来动静:郑胜善,喊,惠心的声言,慢点慢点响、现在什么时候了,郑胜善着急的,在那喊,疼爱媳儿,肚子大了小心,下个月宝宝生了,随你怎么玩跑,跳都行啊,现在忍忍,惠心,嗯,胜善哥我知道了,说着郑胜善就抱着媳妇儿回去,好好休养,张爷爷的咳嗽、嘿…嘿…年轻人就是好,惠心哼的眠歌,顺着落风谷缠上灵脉水的叮咚声。小白狐狸跳上石案,用爪子拨弄枫叶,露珠滚进石案刻纹,整座石龛忽然震动——暗纹像被点燃的灯,顺着地脉往田埂、菜畦、林薇的认养地延伸。她仿佛看见那些光钻进土里,裹着读书声、泥印子、带温度的字,往根须深处钻。
这时手机震了震,是净土”网店的新消息。那位来打假”的摄像姑娘发了条动态,配图是篝火边沾着泥的笑脸,标题写着:《原来土地会说话》。郑秀望着远处样板基地彻夜不灭的灯光,忽然笑了——那里的土没有听过郑安念《三字经》,没有沾过惠心弯腰摘菜时的汗,自然长不出带着烟火气的甜。
石案的水还在冒,小白狐狸叼着个水袋跑过来,放在林薇脚边。结果红彤彤的露水坠下来,砸在她鞋上的泥印里,晕开个小小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