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轻摸着土,心里发誓一定要一起守护地脉,两人一前一后走回祠堂前院。供桌上的煤油灯已经点亮,昏黄的光晕在郑玥苍白的脸上跳跃。惠心正用小勺喂她喝药,郑安和小狐狸在郑垚,揺拦膀边玩絮,逗得郑垚,咯…咯…直笑,汁是张爷爷新熬的,
加了晒干的枫露珠果皮,闻起来有股奇异的清甜与苦涩交织的气味。
郑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
秀……她的声音轻得像风穿过竹叶。我在。郑秀快步走到竹榻边,握住妹妹的手。那手冰凉,只有掌心还残存一丝微弱的暖意。
郑玥的目光越过郑秀的肩膀,落在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林薇身上。她看了林薇很久,久到林薇几乎要转身逃开时,才轻轻说了句:,地喜欢她。
只这一句,祠堂里的气氛忽然微妙地变了。
张爷爷停下搅动药罐的手,抬眼看了林薇一眼。郑胜善原本紧皱的眉头松了松。连供桌上太爷爷的牌位,都在灯影里显得柔和了几分。
晚饭好了。惠心放下药碗,起身去灶间。
是一锅杂粮粥,配着腌萝卜和昨天剩下的烙饼。饭菜摆在祠堂偏厅的旧八仙桌上,众人围坐。林薇被郑安拉着坐在自己旁边,少年偷偷往她碗里夹了块最大的烙饼。
饭吃到一半,玄宸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走进来,脸色比出去时更沉。他没有坐下吃饭,而是径直走到郑秀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郑秀握着筷子的手停顿在半空。
粥碗里升起的热气在她眼前扭曲,映着煤油灯跳动的火苗,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她慢慢放下筷子,碗底与木桌碰撞发出轻微的嗒,声。
大家先吃。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得不正常,玄宸,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祠堂最深处的耳房。那是存放族谱和历代守脉人遗物的房间,平日连郑安都不能随便进。门关上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像合上了一段被尘封的时光。
偏厅里,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
郑安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沉默的众人,小声问:秀儿和玄宸哥,真要成亲啊?
吃饭。郑胜善往他碗里夹了块萝卜。
可是……少年还想说什么,被惠心一个眼神止住了。
耳房里没有点灯。月光从唯扇小窗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投出一方惨白的光斑。玄宸从怀中取出那卷泛黄的帛书,在光斑中展开。
帛书上的朱砂符文在月光下竟隐隐流动,像血管里缓慢淌着的血。
“三日期限,玄宸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现在还剩两天两夜。我本打算风风光光迎娶你进我玄家的,现在提前匆忙委屈你了秀,玄宸摸着郑秀脸说,
郑秀的手指抚过帛书上蜿蜒的线条。那是婚仪阵图的一部分,线条与祠堂梁柱上的刻纹、与地脉的走势隐隐对应。她的指尖停在一个关键的节点上,那里标注着一行小字,以血为盟,以念为桥,天地为证,地脉为凭。
阵法一旦启动,她抬起头,看向玄宸,我们就真的再也分不开了。福祸同担,寿元共损,连死后魂魄都要一同归入地脉循环。
我知道。玄宸的回答很简单。我原意跟你掺和进来。我不想你一个人承担,郑秀的声音很轻,记录者一脉只是记录,不必参与守护。
玄宸笑了。那是郑秀第一次见他这样笑,不是平日里那种沉稳的、带着书卷气的微笑,而是一种近乎放肆的、豁出去的笑容。
我祖父临终前说,我们这一脉的笔,从来不只是用来记录的。他从怀中取出一支旧毛笔,笔杆是暗紫色的竹节,笔尖的狼毫已经磨损得只剩短短一茬,笔蘸的是墨,写下的却是人心。人心若与地脉相通,那这支笔就能点醒沉睡的魂。
他将笔放在帛书上。笔杆触到朱砂符文的瞬间,那些沉寂百年的纹路忽然亮了一瞬,像被惊醒的蛇,旋即又暗了下去。
郑秀看着那支笔,又看向玄宸。月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这个从城市来的记录者,这个本该只是旁观者的人,此刻眼中却有种比她这个守脉人还要坚定的光。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两人从耳房出来时,祠堂里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没有人问,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决定已经做出。
郑秀走到供桌前,拿起那枚完整的“宁”字佩。玉佩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像一颗沉睡已久、即将苏醒的心脏。
“明天,”她转过身,面对祠堂里的众人,“我和玄宸成婚。”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宾客满堂。只有祠堂里这几个人,只有这片土地见证。
惠心的眼圈红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去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红烛、合卺酒、还有她从嫁过来时就备着的、一直没舍得用的一块红布。
郑胜善蹲在墙角,拿出磨刀石,开始磨他那把多年不用的柴刀。磨刀石与刀刃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有规律地响着,像某种古老的战鼓。
张爷爷翻箱倒柜找出一包保存了不知多少年的草药,说是合卺酒里要加的,能稳固心神,连通血脉。
郑安兴奋地跑来跑去,被郑秀叫住:“安子,你去趟赵老师那儿。跟她说,明天……请她来当证婚人。”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像领了什么了不得的军令,转身就冲进了夜色里。
祠堂里只剩下林薇还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郑秀走到她面前,将一块叠好的土布递给她:“明天,你帮我梳头。”
林薇愣住了。在乡下,新娘子出嫁前由亲近的女性长辈或姐妹梳头,是古老的传统。梳头时要念祈福的吉祥话,要梳得顺滑光亮,寓意婚姻顺遂。
“我……我不行。”林薇的手在颤抖,“我不会……我也不配……”
“地脉认可你,”郑秀看着她,目光平静,“赵老师把陶片给了你,安子把枫露珠给了你,玥儿说地喜欢你——这些,比什么‘配不配’都重要。”
林薇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砸在她捧着土布的手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她用力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夜,祠堂里的灯亮到很晚。
惠心和林薇在偏厅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红布被展开,是一块老式的土布,经纬粗糙,颜色却正,是那种沉淀了岁月的、厚重的红。惠心教林薇怎么剪合卺杯上要系的同心结,怎么摆供桌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早生贵子?”林薇下意识念出那句吉祥话。
惠心摇摇头,手里的剪刀剪断最后一根线头:“在这地方,这四样东西有别的意思——枣(早)日安定,花(发)脉生根,桂(归)魂有依,莲(连)心守土。”
林薇怔住了。原来连最寻常的婚仪用品,在这片土地上都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含义。
与此同时,祠堂正厅里,玄宸正在用那支旧毛笔,蘸着特制的朱砂墨,在青石板地上描画阵图。郑秀跪在一旁,用干净的布巾擦拭每一道刚刚画好的线条。
阵图复杂得令人目眩。它不是规则的几何图形,而是像一棵巨树的根系,从青石板中央那个象征阵眼的位置蔓延开来,分支再分支,最终与祠堂梁柱上的刻纹连接,形成一个立体的、将整个祠堂包裹其中的能量网络。
“这个阵法真正的名字,”玄宸一边画一边说,“叫‘同心连脉阵’。它要连接的不只是两个人的心,更是人与地脉的心。”
他的笔尖停在一个关键节点上。那里需要守脉人的一滴心头血——不是指尖血,是真正从心口逼出的、蕴含生命本源的精血。
郑秀没有犹豫。她解开衣领最上面的扣子,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皮肤。玄宸的笔尖轻轻点在那里,朱砂墨像有生命般渗入皮肤,在她心口画下一个微小的、繁复的符文。
然后,他用一根特制的银针——针尖也蘸了朱砂——轻轻刺破符文的中心。
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那血珠不像寻常血液那样立刻滚落,而是悬在针尖上,像一颗凝固的红宝石。玄宸迅速将笔尖点在血珠上,朱砂墨与守脉人的心头血交融的瞬间,整个祠堂的地面忽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供桌上,“宁”字佩发出清越的嗡鸣。
躺在竹榻上的郑玥猛地睁开眼睛。她看向青石板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来了。”
什么来了?
没人问,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祠堂外,夜色深处,某种冰冷的东西正在靠近。不是实体,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粘稠的恶意,像雾,又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玄宸加快了下笔的速度。最后一笔画完时,他已经满头大汗,握笔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那支旧毛笔的笔尖彻底秃了,最后一根狼毫在完成阵图的瞬间化为灰烬。
阵图完成了。
青石板上的朱砂线条在昏暗的光线里泛着暗红色的光,像刚刚凝固的血。它们与梁柱上的刻纹呼应,与地底深处的地脉共鸣,将整个祠堂变成一个巨大的、即将启动的法器。
而启动它的钥匙,就是明日那场特殊的婚礼。
郑秀站起身,将衣扣系好。心口的符文处还在隐隐作痛,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扎根生长。
她走到祠堂门口,推开沉重的木门。
夜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那气味很淡,混在草木与泥土的气息里,几乎难以察觉。但郑秀闻到了。
她望向落枫谷的方向。夜色浓重,谷口那几棵老枫树的轮廓在黑暗中像蹲伏的巨兽。而在更深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们已经到了。”她轻声说。
不是明天,不是后天。
敌人,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而明日那场婚礼,将不再只是一场仪式。
那是一场战争开始前的祭旗。
郑秀转身,关上祠堂的门。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斩断退路的铡刀落下。
祠堂内,煤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供桌上,“宁”字佩的光芒稳定而柔和,像黑暗中唯一不灭的星。
长夜漫漫。
山雨欲来。
而明日太阳升起时,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将迎来他们命中注定的一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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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第210章:血色婚仪·阵启
· 黎明时分,赵老师带着陶片来到祠堂。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十几个沉默的村民,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样东西:一捧土、一罐水、一把谷粒、甚至是一块从自家屋基下挖出的老砖。
· 婚礼在晨光中开始,没有喜乐,只有张爷爷用苍老嗓音念诵的、无人听懂的古老祝词。合卺酒饮下时,祠堂地面上的阵图第一次亮起。
·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落枫谷方向传来爆炸声。小陈挣脱了束缚,他身上被种下的“蚀脉水”彻底爆发,整个人化作一具只知破坏的行尸走肉。更可怕的是——周明宇亲自带队,出现在了村口。
· 阵眼将启,强敌已至。郑秀与玄宸站在阵图中央,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身后,是祠堂里所有愿意守护这片土地的人。身前,是即将吞没一切的黑暗。
· 这一拜,拜的不是天地,拜的是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这一诺,许的不是白头偕老,许的是生死与共、地脉同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