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洇开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墨蓝的天幕还未完全褪尽,万籁俱寂中,唯有风掠过城垛的呜咽声,如孤魂低泣,缠绕着玉门关冰冷的砖石。万戍疆已如一尊青铜雕像,稳稳矗立在城头最高处。他身着玄色软甲,甲胄缝隙间凝着的霜花,在微光中泛着冷冽的银芒,身姿挺拔得如同昆仑山上的孤松,任风沙卷着细砾打在脸上,吹乱鬓发,依旧纹丝不动。右手按在腰间佩刀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缠枝莲纹路——那是当年雁门关大战后,李宇文亲赐的珍品,每一道沟壑都嵌着血与火的记忆,此刻正随着他的指尖轻颤,似在低声诉说着往昔的征战岁月。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穿透黎明前的朦胧雾气,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关外那片广袤无垠的旷野。远处,沙丘连绵起伏,宛如一群沉睡的金色巨兽,脊背在微光中泛着冷硬的轮廓,蛰伏着令人心悸的威压。而在那巨兽的阴影之下,离阳军的营帐如一片铺天盖地的黑云,密密麻麻地铺展开来,绵延数十里,营帐顶端的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骷髅图案狰狞可怖,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偶尔,有骑兵组成的巡逻队疾驰而过,马蹄踏在松软的沙地上,扬起的烟尘在微弱的晨光中凝结成灰黄色的雾霭,仿佛是战争的前兆,提前在这片土地上弥漫开来。
“将军,斥候来报!”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城头的死寂,副将赵武神色匆匆,铠甲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疾步走到万戍疆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凝重,“离阳军的营帐开始收拾了,看架势,像是准备撤走!”
万戍疆闻言,眉头瞬间拧成了两座陡峭的山峰,眉心的川字深如刀刻。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青筋在皮肤下突突跳动,仿佛要将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这一点上。三日前凉州议事厅的场景骤然闯入脑海,李宇文身着亲王蟒袍,蟒纹在烛火下栩栩如生,眼神坚定如铁,那斩钉截铁的命令犹在耳畔回响:“万戍疆,本王命你死守玉门关!此关乃北境门户,丢了玉门关,北境百万黎民便无家可归,我等也将沦为千古罪人!务必死死拖住离阳军,待我率援军赶到!”
这句话如同一道沉重的枷锁,连日来一直死死地锁在他的心头。他麾下仅有五万玉龙军,面对离阳军三十万大军,坚守多日早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腔孤勇支撑着。此刻离阳军突然撤退,是真的粮尽兵疲,无力再战?还是另有图谋,设下了致命的陷阱?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如同一团乱麻,让他心乱如麻。他深知,这场战争的胜负,不仅关乎着他个人的生死荣辱,更关乎着北境百万百姓的安危存亡,容不得半分差错。
就在此时,关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惊雷滚地,又似狂风骤雨般袭来,瞬间穿透了风的呜咽声,震得城头砖石都微微发颤。万戍疆心中猛地一紧,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立刻举目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队骑兵如黑色的洪流般奔腾而来,马蹄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仿佛要将黎明的微光都吞噬殆尽。为首之人身披玄铁重甲,甲胄上的鳞片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宛如来自地狱的使者,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他胯下的战马神骏非凡,通体乌黑如墨,唯有四蹄雪白胜雪,此刻正昂首嘶鸣,气势如虹。
待那队人马渐渐靠近,万戍疆才看清为首者的面容——风尘仆仆的脸颊上布满了疲惫的沟壑,眼底带着熬夜赶路的红血丝,却难掩那股冲天的煞气,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猛兽,纵然历经千里奔波,依旧带着睥睨天下的锋芒。不是李宇文是谁!
“王爷!”万戍疆心中积压多日的焦虑与压力,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瞬间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他再也顾不上将军的沉稳,大步流星地走下城楼,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踩在战鼓的鼓点上,心中的激动难以平复。身后的众将士见状,纷纷挺直了佝偻的脊梁,齐声高呼:“参见王爷!”那声音如洪钟般响亮,震得城头上的霜花簌簌掉落,在玉门关的上空久久回荡,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李宇文勒住马缰,胯下的乌骓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仿佛也在为援军的到来而兴奋。他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落,玄甲碰撞发出铿锵的声响,尽显王者风范。他没有急于说话,而是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玉门关的城墙。那斑驳的砖石上,还留着前几日攻防战的痕迹,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如同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血渍早已凝固成暗褐色,如同一块块丑陋的补丁,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与悲壮。
他的目光掠过城头上疲惫却依旧挺拔的将士,他们的眼眶深陷,嘴唇干裂,甲胄上沾满了风沙与血污,却依旧挺直着腰杆,握着手中的兵器。一股暖流猛地涌上李宇文的心头,这些日子,他们以寡敌众,坚守孤城,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万戍疆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的铠甲传递过去,沉稳而有力,仿佛在传递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辛苦了,万将军。”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如同一颗定心丸,让在场的将士们瞬间安定下来。
话虽如此,李宇文的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离阳军势大,兵精粮足,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轻易撤退。他们驻扎多日,只做象征性挑衅,并未发起大规模攻城,显然是在拖延时间,图谋不轨。此刻突然撤军,其中必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是声东击西,想趁乱偷袭北境腹地?还是另有伏兵,想诱敌深入,将他们一网打尽?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脊背瞬间绷紧,如临大敌。
他快步登上城楼,走到城墙边,俯瞰关外的离阳军营帐。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将对方的布局尽收眼底。中军大帐位于沙丘最高处,如同一座巍峨的城堡,四周有重甲步兵层层把守,旗帜飘扬,显然是指挥中枢。两翼是骑兵营,帐篷排列整齐如棋盘,骑兵们正牵着战马整装待发,马鞍上挂着锋利的马刀,那整齐的队列仿佛是两把出鞘的锋利宝剑,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后方是粮草辎重营,防守更为严密,栅栏高耸入云,弓箭手密布墙头,显然是早有准备,严防死守。
“离阳军这几日可有异动?”李宇文转过身,目光冷峻地看向万戍疆,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能洞穿人心。
万戍疆立刻挺直了身板,神情严肃地拱手回禀:“回王爷,离阳军抵达后便一直驻扎在原地,每日只派少量士兵在关前挑衅,箭矢稀疏,攻势疲软,并未发起大规模攻城。士兵们看似懒散,实则戒备森严,巡逻队往来不断,我方斥候多次试图靠近侦查,都被对方的暗哨发现,有两名斥候至今未归,怕是已经……”他说到此处,声音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就在方才,斥候回报,他们已经开始收拾营帐,拔营起寨,看那架势,不像是伪装,看样子是真的要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