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深入骨髓的冷。像整个人被扔进了液氮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冻结。林峰的意识在黑暗的冰海中沉浮,时而上浮到能感知到外界模糊的声响——风雪呼啸、金属碰撞、急促的呼喊;时而又沉入彻底的虚无,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灼热的暖流突然从胸口注入,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冰封的身体。剧痛让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
“血压回升!心跳45,太慢了!上肾上腺素,静脉推注!”
“体温31.8c,严重失温!加热毯全功率!准备温血回输!”
“左臂开放性骨折伴严重冻伤,需要立刻手术!后背烧伤创面坏死组织必须清创!”
嘈杂的人声、仪器的警报声、还有身体被搬动的触感。林峰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视野里是晃动的白色天花板和刺眼的手术灯。有人影在眼前晃动,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
他又闭上了眼。太累了。
“林峰!林峰!能听见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吼,是秦锋,“坚持住!你他妈给我坚持住!沈皓在等你!听见没有?!”
沈皓……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林峰的心脏猛地一缩,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他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睁开眼,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说话!”是猴子的声音。
氧气面罩被轻轻移开一点。林峰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气音:“沈……皓……协……议……”
“协议拿到了!完整协议!苏晴正在用!”秦锋俯身,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你把他救回来了!听见了吗?你把你兄弟救回来了!”
林峰的瞳孔微微放大,一丝微弱的光亮从眼底深处透出来。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旁边——透过手术室的玻璃窗,能看到隔壁的无菌舱,苏晴和几个专家正围在一个医疗床前,床上躺着的人……是沈皓。
一根细长的、泛着淡蓝色微光的探针,正缓缓贴近沈皓的后颈。
“看到了吗?他们正在用完整协议做神经重构!”秦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你做到了,林峰!你他妈真的做到了!”
林峰看着那个画面,眼眶突然发热。他想笑,但脸部的肌肉僵硬得不受控制,只能让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混入鬓角绷带的血迹里。
身体被重新固定,手术继续。麻药注入静脉,意识再次向黑暗滑去。但这次,黑暗不再那么寒冷,不再那么绝望。
……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当林峰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已经被转移到了术后监护室。身上插满了管子,左臂重新打上了更复杂的外固定支架,后背包裹得像木乃伊。但温控系统让身体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温度,疼痛也被镇痛泵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他偏过头,看向旁边的床位。
沈皓就躺在那里,相隔不到三米。身上同样连接着各种监护设备,但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死寂的苍白,而是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最关键的,是他的胸口起伏更加平稳有力,监护仪上的脑电波图也不再是平直或混乱的线条,而是出现了规律的、类似正常睡眠的波形。
苏晴坐在两张床之间的椅子上,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眼圈黑得吓人,但眼神明亮。察觉到林峰醒了,她抬起头,走到他床边。
“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但透着如释重负,“手术很成功。左臂骨折做了内固定,虽然以后可能没法恢复百分之百的功能,但正常生活没问题。后背烧伤需要多次植皮,会留疤,但不会影响行动。”
林峰眨了眨眼,目光看向沈皓。
苏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微微上扬:“他也在恢复。完整协议的效果比预期还好。神经重构进行了第一阶段,抑制被解除了大约70%。他的脑电活动已经基本恢复正常睡眠模式,生命体征平稳。如果一切顺利,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内,应该能苏醒。”
林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的那股一直憋着的、沉甸甸的东西,似乎随着这口气,消散了一些。
“谢谢你,苏晴。”他嘶哑地说。
“别谢我。”苏晴摇头,“是你们拿命换回来的数据。协议的解密和导入花了我们三个小时,期间他的脑电活动又恶化了一次,差点就……”她没说完,但林峰懂。
“秦队呢?”林峰问。
“在指挥室。军法处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和他谈话。”苏晴的语气变得有些担忧,“还有‘隼’……他的情况不太好。”
林峰心头一紧:“他怎么了?”
“左腿枪伤感染,加上严重失温和失血,虽然抢救回来了,但还在重症监护,没脱离危险。”苏晴说,“而且……他醒来过一次,只说了两句话。”
“什么话?”
“‘数据有双重加密,小心。’还有‘他们知道我们拿到了。’”苏晴看着林峰,“秦队认为,‘他们’指的是‘工程师’背后的势力。我们拿到完整协议,可能已经触动了某个更大的马蜂窝。”
林峰沉默。是啊,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方舟”、“工程师”、“守护者”……这些势力盘根错节,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谁也说不清。
“你现在需要休息。”苏晴给他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什么都别想。沈皓这边我会盯着。”
她回到椅子上,继续看着平板上的数据。林峰也重新闭上眼睛,但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冰原上的血战,一会儿是沈皓苍白安静的脸,一会儿是“隼”最后那句警告。
不知过了多久,监护室的门滑开。秦锋走了进来,脸色疲惫,但眼神还算平静。他先看了一眼沈皓的监护数据,然后走到林峰床边。
“军法处那边,暂时稳住了。”秦锋拉了把椅子坐下,声音低沉,“我把行动的所有责任都揽下来了,报告里写的是我命令你参与行动。加上这次任务成果显着——拿到了完整协议,救回了‘隼’,摧毁了敌人一个重要据点——上面虽然恼火,但也不好立刻处理。你的问题,等回国再说。”
林峰看着他:“你会受处分。”
“老子受的处分还少吗?”秦锋哼了一声,“多这一次不多。倒是你,”他盯着林峰,“回国后,军法审判少不了。最乐观估计,也是开除军籍。你做好准备。”
林峰点头:“我知道。”
“不后悔?”
“不后悔。”
秦锋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奈,也带着某种骄傲:“你他妈真是我带过最混账的兵,也是最像样的兵。”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深蓝色的海水:“‘深渊’号全速返航,还有三十小时到母港。这三十小时,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军法处的人会盯着我们,北约那边肯定也会通过外交渠道施压。还有‘工程师’背后的势力……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他转过身,看着林峰:“但无论如何,沈皓救回来了。这是最重要的。”
林峰也看向沈皓。兄弟安静地躺着,胸口平稳起伏,像一个终于结束漫长噩梦的人。
“他会记得一切吗?”林峰问。
“苏晴说,记忆应该不会受损。但被抑制了这么久,刚醒过来可能会有混乱期,需要时间恢复。”秦锋走回来,拍了拍林峰没受伤的右肩,“等他醒了,你们有的是时间叙旧。现在,你给我好好养伤。这是命令。”
“是。”林峰说。
秦锋离开了。监护室里重新安静下来。苏晴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手里的平板滑落在腿上。她太累了。
林峰躺在那里,听着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听着沈皓平稳的呼吸声,听着自己缓慢但有力的心跳。
活着。都还活着。
这就够了。
他闭上眼睛,这次,睡意终于缓缓袭来。
……
接下来的二十个小时,在相对平静中度过。林峰的身体在强大的医疗支持和自身顽强的生命力下,开始快速恢复。左臂的疼痛减轻了,后背的烧伤也开始愈合。他已经能在护士的帮助下坐起来,甚至勉强下床走几步。
沈皓的状态也在持续好转。脑电波越来越活跃,偶尔会出现类似做梦的快速眼动期。苏晴说,这是意识正在重新整合的标志。
“隼”在重症监护室挺过了最危险的阶段,虽然还没醒,但生命体征已经稳定。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第二十三个小时。
林峰正被护士搀扶着,在监护室里慢慢走动,活动僵硬的双腿。突然,沈皓那边的监护仪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苏晴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扑到沈皓床边。林峰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脑电波出现异常峰值!血压升高!心率加快!”苏晴快速报告着数据,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操作,“他在挣扎!像是……在做噩梦,但醒不过来!”
“怎么回事?”林峰挣开护士,踉跄着走到沈皓床边。只见沈皓眉头紧锁,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呻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抓握,像在对抗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协议导入后遗症?”林峰急问。
“不应该……”苏晴调出沈皓的神经活动图谱,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不是正常的意识整合过程……这像是……像是被外部信号干扰了!”
“外部信号?”林峰心头一凛。
“有人在尝试远程干扰他的神经活动!”苏晴的声音带着惊恐,“协议的数据流里可能有隐藏的后门程序,或者……有人通过协议设备残留的连接在反向入侵!”
她立刻切断沈皓身上所有非必需的电子连接,包括那个神经重构仪的辅助接口。但沈皓的痛苦挣扎并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剧烈!
“不行!干扰源不是通过设备!是直接针对他大脑的神经信号!”苏晴急得眼眶发红,“必须找到干扰源,否则他的大脑会因过载受损!”
林峰死死盯着痛苦挣扎的沈皓,脑子里飞快运转。直接针对大脑的神经信号干扰……这需要非常接近的距离,或者……
他猛地抬头,看向监护室的墙壁,看向天花板,看向那些错综复杂的管线和设备。
“在这个医疗舱里!”林峰嘶声道,“干扰源就在我们附近!”
苏晴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她立刻扑向控制台,调出医疗中心的电子设备分布图和电磁频谱监测记录。
“找到了!”几秒钟后,她指着屏幕上一个闪烁的红点,“异常电磁信号源!位置是……隔壁的医疗器械消毒供应室!信号特征……和协议数据的加密波段有高度重合!”
“我去!”林峰转身就要往外冲,但腿一软,差点摔倒。
“你站都站不稳,去什么去!”苏晴扶住他,同时按下紧急呼叫按钮,“警卫!立刻封锁医疗器械消毒供应室!有不明信号发射装置!重复,立刻封锁!”
警报声在整个医疗中心响起。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峰靠在墙上,剧烈喘息,看着床上痛苦挣扎的沈皓,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还没结束。
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就像跗骨之蛆,死咬着不放。
他们不想让沈皓醒来。
或者说……他们想通过沈皓,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