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罴。
妖皇座下,先锋大将。
当这几个字伴随着那魁梧身影落地激起的烟尘,一同砸进众人耳中时,狭长的山谷内,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林墨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紧紧贴在了冰冷的岩壁上,怀里揣着的那些瓶瓶罐罐,此刻感觉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先锋大将,筑基巅峰,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这意味着,他们一头撞进了一张由妖皇亲手编织的、最结实的网里。
苏媚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琥珀色的眸子里,滔天的恨意与极致的警惕交织碰撞,让她握着短刃的手指都有些发麻。她认识这头熊妖。在青丘还未覆灭时,她曾见过他跟随在妖皇身后,那股暴戾嗜血的气息,与此刻别无二致。
唯有秦绝,依旧静立如松。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但整个人的气息,却已经与手中的长剑融为一体。山谷中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对他而言,仿佛只是拂过剑锋的微风,激不起半点波澜。
江晚星站在最前面,面具下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的心神早已沉入平台。
【警告!您已进入高危伏击圈“一线天”。】
【敌方单位分析:妖兵三十七名(炼气后期),狼妖卫队二十名(筑基初期),妖将‘熊罴’(筑基巅峰)。】
【阵型评估:‘瓮中捉鳖’标准阵型,已封锁所有退路。生还率:3.7%。】
一连串猩红的数据在眼前跳动,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
“呵呵呵……”
熊罴那张带着狰狞刀疤的脸上,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他很享受眼前这几个渺小人类脸上流露出的恐惧,特别是那个吓得脸色惨白、抱着一堆瓶瓶罐罐的小子,看起来一捏就碎。
他将那柄比人还高的巨斧扛在肩上,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逼近。每一步落下,地面都随之微微震颤。
“怎么不跑了?”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浓浓的戏谑,“你们人族不是最擅长钻洞和逃跑吗?来,让本将军看看,你们能往哪儿跑?”
两侧山壁上,那些妖兵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充满恶意的哄笑。一道道贪婪而嗜血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四人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估量着从哪里下口比较美味。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墨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悄悄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手指都在发抖。那是“轰天雷”,江师姐特制的,一颗就能炸平一座小山头。他想,大不了一起完蛋。
就在他准备拔开瓶塞的瞬间,江晚星的声音,平淡地响了起来。
“熊罴将军,好大的阵仗。”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滴清水滴入滚油,瞬间让山谷内沸腾的杀意,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熊罴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从始至终都异常镇定的、戴着面具的女人。他原以为她会尖叫,会求饶,或者像旁边那个小子一样吓得腿软。
“哦?你不怕?”熊罴饶有兴致地问。
“怕。”江晚星坦然承认,“怕将军您这般兴师动众,最后却白忙活一场。”
“白忙活?”熊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山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小丫头,你是不是被吓傻了?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本将军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是吗?”江晚星的语气依旧平淡,“将军的‘瓮中捉鳖’之计,确实天衣无缝。只是……这瓮,似乎漏了点风。”
熊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眯起那双铜铃般的大眼:“你什么意思?”
“将军请看,”江晚星抬手指了指他们来时的空间裂缝,“我们四人进来,前后不过半刻钟。可这入口,依旧安安稳稳地悬在那里,没有半点要关闭或被封锁的迹象。”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我若是将军,必定会在我们踏入陷阱的第一时间,就彻底封死退路。可您没有。您非但没有封死,反而还让你的人,跟着我们一同进来。”
江晚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熊罴高大的身躯,看向他身后那些神情紧张的妖兵。
“您的兵,杀气是足,可站位却很散乱,更像是在防备着什么,而不是准备全力进攻。您这位先锋大将,带着一群像是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堵在这妖界入口,演这么一出大戏……”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将军,您到底是想杀我们,还是在等什么人来看这场戏?”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熊罴的脑海中炸响。
他脸上的残忍与戏谑,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了心事的震惊与暴怒。
“你……胡说八道!给我上!把他们剁成肉泥!”
熊罴被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地咆哮着,挥动巨斧,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两侧山壁上,数十名妖兵发出一声呐喊,如同下山的猛虎,朝着谷底的四人猛扑而来。
“林墨!”江晚星低喝一声。
林墨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个不起眼的灰色瓶子,奋力扔向了半空中。
瓶子在空中碎裂,一股无色无味的粉末,瞬间弥漫开来。
那些俯冲而下的妖兵,在吸入粉末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花,身边原本并肩作战的同伴,突然间就变成了面目狰狞的仇敌。
“李老三!你敢抢我的功劳!”
“王麻子!你瞅我作甚!”
“杀!”
幻术!
林墨扔出的,正是他用妖界灵草炼制的、加强版的“迷魂散”。这些灵智本就不高的妖兵,瞬间陷入了自相残杀的混乱之中。
山谷内,一时间刀光剑影,惨叫连连,却都是妖兵在互相攻击。
熊罴看得目瞪口呆。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一出手,就废掉了他大半的兵力。
“一群废物!”他怒吼一声,正欲亲自出手。
一道冰冷的剑光,却比他的动作更快。
秦绝动了。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地拔剑,前刺。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气,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息而至。
首当其冲的,是堵在谷口的几名狼妖卫士。他们甚至没看清剑光的轨迹,只觉得脖颈一凉,眼前的世界便开始天旋地转,最后陷入永恒的黑暗。
噗!噗!噗!
数颗头颅冲天而起,温热的妖血,在空中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一剑,仅一剑。
五名筑基初期的狼妖卫士,当场毙命。
整个山谷,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还在混乱中自相残杀的妖兵,仿佛被这道霸道绝伦的剑光惊醒,一个个停下了动作,满眼骇然地看着那个持剑而立的青衣青年。
熊罴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死死地盯着秦绝,那股源自强者的压迫感,让他握着巨斧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好快的剑!好强的剑意!
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人族修士!
“现在,”江晚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将军,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熊罴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了一眼地上身首异处的狼妖卫士,又看了一眼那些乱作一团、死伤过半的妖兵,眼中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但这股杀意,却不是对着江晚星等人。
“你们……都退下。”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残存的妖兵和狼妖卫士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到了山谷的两侧,不敢再靠近分毫。
熊罴将那柄巨大的战斧,重重地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抬起头,那双铜铃大眼中,再无半分戏谑,只剩下一片化不开的阴郁与仇恨。
“你说的没错。”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是在杀你们,我是在等。”
“等妖皇的眼线,回去报信。”
苏媚闻言,心头一震。
江晚星却仿佛早有所料,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叫熊罴,曾是妖皇座下先锋大将。”熊罴自嘲地笑了一声,“可如今,我只是一个被夺了兵权,族人被贬为奴隶,苟延残喘的叛徒。”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这道疤,就是妖皇亲手赐予我的。只因为,在一次与魔族的冲突中,我斩杀了他一位魔族‘贵客’的子嗣。”
“他为了讨好魔族,废了我的修为,杀了我的亲卫,将我熊族三千子弟,全部打为最低等的矿奴!若非我命大,用我族秘法假死逃生,此刻早已化为一堆枯骨!”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原来,他早已不是妖皇的忠犬。
这次的埋伏,是他利用手中仅剩的一点权力,私自调动的兵力。他故意将动静闹得这么大,就是为了让妖皇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看到“人族闯入,被他成功伏击”的假象,从而放松警惕。
而他真正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抓住苏媚。
熊罴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晚星四人,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在寻找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设下这个陷阱,是在赌。”
“赌闯进来的人,有足够的实力,能让我看到一丝复仇的希望。”
他看了一眼地上狼妖的尸体,又看了一眼气息渊渟岳峙的秦绝,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兴奋。
“现在看来,我赌对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躯,竟对着江晚星等人,缓缓地、郑重地,单膝跪地。
“我,熊罴,愿以我熊族全族的名义起誓,奉你们为主!”
“我不要荣华富贵,不要权倾朝野!”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我只要一样东西——”
“妖皇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