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通往上古妖冢的黑色平原，死寂得像一块被遗忘的墓碑。而那排突兀出现的脚印，便是刻在碑上，一行无人能懂的诡异铭文。
熊罴高大的身躯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巨熊，他蹲下身，蒲扇般的大手在那些脚印旁比划着，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
“不对，这绝不是妖界该有的东西。”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困惑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这痕迹……太干净了。”
苏媚也走了过去，她没有蹲下，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脚印的轮廓。每一个印记都由三个尖锐的节点构成，深深地嵌入坚硬的黑土之中，边缘光滑如切割，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痕迹。仿佛留下脚印的东西，只是轻飘飘地落下，又轻飘飘地离开，却拥有着足以洞穿金石的恐怖力量。
“没有气味。”苏媚的鼻翼轻轻翕动，秀眉紧蹙，“无论是妖气、魔气还是灵气，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像……就像一个影子走过。”
一个能在大地上留下深痕的影子？
林墨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往江晚星身后缩了缩，小声嘀咕：“该不会是妖冢里的老粽子爬出来溜达了吧？咱们这是要去盗墓，还是去送菜啊？”
江晚星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她的目光扫过那排一路延伸向妖冢方向的脚印，心神早已沉入平台。
【未知生物痕迹扫描中……】
【成分分析：无特殊能量残留。】
【形态比对：数据库无匹配项。】
【警告：该痕迹违反妖界基本物理法则，危险等级评估：未知。】
未知，往往比已知的危险更可怕。
“会不会是妖皇布下的另一种陷阱？”熊罴站起身，看向江晚星，显然是在寻求她的判断。
江晚星摇了摇头：“不像。如果这是陷阱，它就该隐藏起来，而不是如此明目张胆地留给我们看。这更像是一种……路过。”
一个未知的、强大的、无视妖界法则的存在，从他们即将前往的目的地，“路过”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的心头。
“走吧。”江晚星最终打破了沉默，“不管它是什么，我们的目标没有变。”
她没有再去看那些脚印，仿佛那只是路上的一块普通石头。但她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熊罴和苏媚等人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了些许。
队伍重新启程，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压抑。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秦绝走在队伍的左翼，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剑柄。那双深邃的眼眸，看似在警戒着四周，但他的心神，却早已沉入了一片属于剑的浩瀚世界。
他在练剑。
不是用手，而是用意。
自突破筑基、领悟了“青锋破晓”之后，他便一直在参悟《青锋剑法》的第二式。可无论他如何推演，那一式如旭日东升、破开万古长夜的剑意，都始终无法演化出下一步的变化。
识海之中，一道凝练的青色剑光反复闪现。
“青锋破晓！”
剑光一闪，快到极致，凌厉到极致，精准地刺穿虚空中的一个点，然后……然后便消散了。
一次，两次，上百次。
每一次都是如此。
就像一根针，无论它多么锋利，终究只是一根针。它可以刺穿一切，却无法撕裂大地。
而第二式的名字，叫“青锋裂地”。
一个“破”，一个“裂”，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秦绝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剑意已经足够纯粹，修为也已稳固，可通往第二式的那扇门，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的面前。
他试图强行将那道针尖般的剑意，扩展成一道剑刃，可那剑意就像一捧抓不住的流沙，越是用力，消散得越快。
一股无形的烦躁与滞涩感，开始在他心头弥漫。
妖界诡异的暗紫色天空，空气中混杂着硫磺与腐殖质的古怪气味，脚下那片死寂的黑色土地，这一切，都像一层无形的枷锁，压抑着他那颗本该纯粹通透的剑心。
他不喜欢这里。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与他的剑道，格格不入。
“不对……不对……”
秦绝的脚步微微一顿，他的手指在剑柄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遍又一遍地模拟着出剑的轨迹。
为什么不行？从点到面，从穿刺到斩切，这本该是力量最顺理成章的延伸，为何到了他这里，却成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的心神，前所未有地沉浸其中，以至于连林墨从他身边经过时，差点被他身上那股无意识散发出的锐利气息割伤，都未曾察觉。
“哎哟！”林墨捂着胳膊跳开，只见衣袖上竟多了一道细微的口子，“秦师兄，你走路带风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剑啊？”
秦绝恍若未闻。
他的识海之中，那股烦躁的剑意，在他的强行催动下，开始变得混乱、狂暴。那道青色的剑光，不再凝练，而是像一团炸开的烟花，四散纷飞，却毫无威力可言。
就在他的心神即将被这股狂乱的剑意反噬的刹那，一道苍老而疲惫，却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识海深处响了起来。
“蠢货。”
那声音仿佛来自万古之前，带着岁月的尘埃与铁器的冰冷。
秦绝心神剧震，那股狂乱的剑意瞬间平息。他“看”向自己的识海深处，只见那片原本只有他一道神念的虚空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半透明的、模糊的青衫人影。
是那个在剑心秘境中遇到的，上古剑修的残魂！
自那日传他剑法、助他突破筑基之后，这道残魂便陷入了沉睡，秦绝甚至以为他已经消散了。
“前辈？”秦绝试探性地传出一道神念。
“哼，若非你这蠢货差点把自己的剑心玩崩了，吵到老夫睡觉，老夫才懒得理你。”那青衫残魂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拿着绝世神兵的图纸，却只会照着敲出一根绣花针，还敲得沾沾自喜，简直丢尽了剑修的脸。”
秦绝：“……”
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心中一喜。
“还请前辈指点。”他恭敬地请教。
“指点？”残魂冷笑一声，“老夫传你的，不过是《青锋剑法》的起手式，是用来让你打基础、养剑意的。你倒好，把它当成什么终极绝招，翻来覆去地用，以为只要把针磨得再尖一点，就能捅破天了？”
起手式？
秦绝愣住了。那威力绝伦的“青锋破晓”，竟然只是起手式？
“你以为呢？真正的剑法，是活的，是会成长的，是能开山、裂地、摘星、拿月的！”残魂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罢了罢了，看在你还算有几分悟性的份上，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青锋剑谱》！”
话音未落，那道青衫残魂忽然抬起手指，对着秦绝的眉心，遥遥一点。
“看好了！”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磅礴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入了秦绝的识海！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语言。
那是一幅幅流动的画面，是一道道斩开天地的剑光，是一段段深奥玄妙的剑道至理！
《青锋剑谱》！
第一式：青锋破晓。
第二式：青锋裂地。
第三式：青锋破天。
第四式：青锋游龙。
……
第九式：青锋归墟！
九式剑法，一式比一式霸道，一式比一式玄奥。每一式剑法的后面，都附带着无数种变化与应用，以及那位上古剑修修炼此剑法时的心得与感悟。
这股信息是如此庞大，秦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被硬生生撑爆一般，剧痛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外界，走在他身旁的江晚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怎么了？”她问。
秦绝没有回答，他只是停下脚步，闭上了眼睛，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江晚星见状，没有再追问，只是对着队伍前方的熊罴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暂停前进，原地警戒。
她看着秦绝那张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平台界面悄然打开。
【客户‘秦绝’状态更新：正在接收高强度信息灌输……识海扩张中……剑道感悟大幅提升……】
【警告：信息流强度过高，客户存在识海崩溃风险！】
【是否消耗1万点气运值，为客户加固识海屏障？】
“是。”江晚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确认。
一股无形的、温暖的能量，从平台涌出，悄无声息地融入秦绝的识海，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稳固住他那片因信息洪流冲击而剧烈动荡的精神世界。
识海内，那股撕裂般的剧痛，缓缓减轻。
秦绝终于能静下心来，消化那浩瀚的剑谱。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信息洪流终于平息。完整的《青锋剑谱》，如同一篇神圣的经文，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感觉如何？”残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疲惫。显然，这次传功，对他这缕残魂的消耗也极大。
“多谢前辈。”秦绝由衷地感谢。
“谢就不必了，别再把老夫的剑法，练成那副蠢样子，就是对老夫最大的感谢。”残魂哼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现在，告诉我，你为何无法领悟‘裂地’之意？”
秦绝将自己遇到的瓶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残魂沉默了片刻，才悠悠地问道：“你觉得，剑是什么？”
秦绝一怔，下意识地回答：“剑是兵器，是杀伐之器。”
“错！”残魂断然喝道，“剑是你的手，是你的眼，是你意志的延伸！你用剑，不是在命令它，而是在与它沟通！”
“‘破晓’之意，是让你将意志凝于一点，刺破黑暗。这是‘专注’。而‘裂地’之意，不是让你用蛮力去劈开大地，你还没那个本事！”
残魂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在秦绝的识海中回响。
“大地有其‘理’，万物有其‘纹’。水有水路，山有山脉。你要做的，不是用剑去对抗大地，而是用你的剑意，去寻找大地的‘纹理’，顺着它的纹理，将它‘请’开！”
“裂，不是毁灭，是分离！是庖丁解牛，游刃有余！你连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还妄图领悟裂地剑意，简直是缘木求鱼！”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秦绝。
原来如此！
他一直都想错了。
他总想着如何将剑意变得更强，更霸道，足以靠力量撕开一切。却从未想过，可以顺应目标本身的“理”，用最巧妙的方式，达到目的。
不是对抗，是顺应。
不是毁灭，是分离。
秦绝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有亿万星辰生灭，最终归于一片深邃的清明。
他抬起手，并指如剑，对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岩石，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那块坚硬无比、连熊罴的巨斧劈上去都只能留下一道白印的妖界岩石，从中间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
紧接着，裂痕无声地扩大。
哗啦。
岩石的上半部分，沿着那道平滑如镜的切口，缓缓滑落，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林墨的嘴巴，再次张成了圆形。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苏媚和熊罴，更是看得瞳孔骤缩。他们能感觉到，秦绝刚才那一划，几乎没有动用多少灵力，那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切割。
这是什么恐怖的剑术？
就在秦绝沉浸在这种全新的剑道感悟中时，队伍最前方的熊罴，突然发出一声惊骇至极的咆哮，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巨斧。
“小心！”
众人猛地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片黑色平原的尽头，巨大如山峦的上古妖冢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黑点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放大。
一个呼吸之后，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巨大的、通体漆黑、长着无数对复眼的……虫子！
那排诡异的脚印，就是它留下的！
它似乎也发现了江晚星这群不速之客，那无数对复眼，齐刷刷地转了过来，投射出一种不含任何感情的、冰冷的、审视猎物般的目光。
下一刻，它张开了那布满狰狞口器的巨嘴，发出了一阵刺耳到足以撕裂神魂的尖锐嘶鸣！
嗡——！
声波过处，空间都泛起了肉眼可见的涟漪。
上古妖冢，那沉寂了万年的无尽死气，仿佛被这声嘶鸣唤醒，开始剧烈地翻涌、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