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锐的嘶鸣，并非寻常音波，更像一根无形的、由纯粹恶意凝成的尖针，蛮横地刺入每个人的识海。
嗡——！
秦绝只觉得眼前一黑，那刚刚悟透的“裂地”剑意，竟在这声嘶鸣下瞬间溃散。他闷哼一声，握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才勉强稳住心神。
熊罴与他麾下的妖兵更是凄惨，他们本就灵智不高，神魂粗糙，在这精神冲击下，一个个抱头哀嚎，有的甚至七窍渗出黑血，当场昏死过去。
林墨两眼一翻，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幸好他怀里揣着的一枚“清心玉符”自行碎裂，化作一股清凉之气护住心脉，才让他没有立刻昏厥，但也已是头痛欲裂，眼冒金星。
苏媚是除了江晚星之外，状态最好的一个。九尾狐族天生神魂强大，那嘶鸣虽让她识海剧痛，却无法动摇其根本。她死死盯着那只迅速放大的黑色巨虫，琥珀色的眸子里，燃起了滔天怒火与忌惮。
那巨虫的形态，与她记忆中屠戮青丘的魔族先锋，有七分相似！
然而，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巨大如山峦的黑虫，在发出那声惊天动地的嘶鸣后，庞大的身躯竟开始变得透明、扭曲，像是被投入水中的一滴墨，迅速在空气中淡化、消散。
前后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那恐怖的巨虫，连同那排诡异的脚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从未出现过，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可那翻涌不休，如沸水般滚动的无尽死气，却昭示着噩梦才刚刚开始。
“不对……你们看！”苏媚忽然指着前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原本死寂荒芜的黑色平原，不知何时，竟被一层薄薄的灰色雾气所笼罩。雾气之中，景物变幻，不再是荒凉的坟冢，反而……变得无比熟悉。
秦绝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的，是青云宗外门那间破旧的柴房。一个瘦弱的少年，正蜷缩在角落，身上满是脚印和污泥。几个满脸讥笑的外门弟子，正将一碗馊掉的饭菜，扔在他的面前。
“哟，这不是我们青云宗曾经的天才吗？怎么，没灵石吃饭了？吃这个吧，狗都比你吃得好！”
那刺耳的嘲笑声，那无力反抗的屈辱，那深入骨髓的饥饿与寒冷……一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明明已经筑基，明明已经手握能裂地的剑法，可在那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助的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践踏。一股无力感，从心底最深处滋生，疯狂地侵蚀着他那颗刚刚变得通透的剑心。
另一边，苏媚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她眼前的，是一片火海。曾经美轮美奂的青丘宫殿，在烈火中化为焦土。族人的惨叫声、求饶声，与妖皇那得意张狂的大笑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绝望之网。她看见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护她，被妖皇一爪洞穿了胸膛，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皮毛。
“媚儿……活下去……”
母亲最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滔天的恨意与无尽的悲伤，像两只巨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神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熊罴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双目赤红，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看到了自己的亲卫，为了保护他撤退，被妖皇的爪牙撕成碎片。他看到了自己的族人，无论老幼，都被套上沉重的枷锁，像牲畜一样被驱赶进暗无天日的矿洞。他甚至能感觉到，妖皇那冰冷的爪牙，划过他脸颊时，带来的那种混杂着剧痛与羞辱的触感。
“吼——！”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咆哮，挥舞着巨斧，疯狂地劈砍着眼前的空气，仿佛要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斩成碎片。
甚至连林墨，这个看起来最没心没肺的家伙，也陷入了属于自己的噩梦。
他回到了自己的炼丹房，丹炉里是他倾尽所有积蓄，才换来的一份珍贵药材，那是他冲击三品炼丹师的关键。他全神贯注，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可就在即将成丹的刹那，丹炉“轰”的一声，炸了。黑色的药渣糊了他一脸，整个炼丹房都弥漫着一股失败的焦糊味。门外，传来同门师兄弟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看，那个废物又炸炉了！”
“就他那点天赋，还想当三品炼丹师？做梦去吧！”
“他就是个笑话！”
失败、嘲讽、自我怀疑……这些情绪，像一条条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动弹不得。
“过往重现”的幻境。
它不直接攻击你的肉体，却能精准地勾出你内心最深处的创伤、最不愿面对的过往，然后将你困死其中，直到你的心神被彻底磨灭。
江晚星是唯一一个保持着清醒的人。
那灰色的雾气涌来时，她眼前也闪过了一些画面。末世里，她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与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场景；穿越之初，面对即将被逐出宗门的绝境，那种走投无路的彷徨……
但这些画面，只是一闪而过。
【天道分销平台】的核心，如同一块恒古不动的磐石，镇压着她的识海。任何试图动摇她心神的外力，都会被平台那冰冷无情的数据流，瞬间解析、中和。
【检测到高强度精神污染：‘怨念聚合体’。】
【正在分析污染源……分析完成。效果：放大宿主负面记忆，制造沉浸式幻境。】
【启动‘总代理豁免权’，精神污染免疫。】
江晚星看着周围众人那副或悲愤、或癫狂、或绝望的模样，眉头紧锁。
她尝试着去推秦绝，可她的手，却直接从秦绝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他们看似站在这里，实际上，他们的神魂，已经沉入了另一个维度。
“麻烦了。”
她看了一眼那座在灰雾中若隐若现的巨大坟冢，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这幻境，显然只是妖冢的“开胃菜”。如果连这里都过不去，那还谈什么袭杀妖皇。
必须把他们叫醒！
可怎么叫？
她一个个看过去。秦绝剑心受损，苏媚被仇恨吞噬，熊罴已经彻底狂化，指望他们自己走出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抱着头蹲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的灵石啊……我的丹炉啊……”的林墨身上。
看起来，这家伙的心理创伤，是所有人里最“接地气”的。
突破口，就是他了！
江晚星心念一动，调动了平台的一丝权限。
【向客户‘林墨’发送紧急定向神念指令。】
【指令内容：……】
正沉浸在炸炉悲痛中的林墨，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声音。
“警告！警告！你的随身丹炉，核心阵法过热，即将炸炉！倒计时，三，二……”
“什么？！”
林墨就像屁股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地上一蹦三尺高。炸炉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回忆里炸炉的悲伤。他几乎是本能地从储物袋里掏出那个宝贝得不行的便携丹炉，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嘴里还急切地喊道：“别炸！别炸！我还有八百年的分期没还完啊！”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旁边几个陷入癫狂的妖兵都吓得一哆嗦。
等他手忙脚乱地检查完，发现自己的宝贝丹炉冰冰凉凉，根本没有半点要炸的迹象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到了江晚星那张面具后，仿佛带着一丝“关爱智障”神情的目光。
林墨：“……”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丢人，太丢人了！在江师姐面前，在这么多人面前，他居然……
“别废话了，看看周围。”江晚星没给他继续社死的时间，声音冷静地响起。
林墨这才注意到四周的诡异景象。秦师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身上剑气乱窜；苏媚姑娘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周身妖火明灭不定；熊罴将军更是像疯了一样，拿着斧子在砍空气。
“幻……幻境？”林墨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能解吗？”江晚星问。
“我……我不知道啊！”林墨都快哭了，“这种地方的幻境，肯定都是上古大能布下的，我哪有那本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脑海中，那个属于【神农药神系统】的冰冷提示音，适时地响了起来。
【检测到特殊环境‘怨念聚合体’。】
【匹配丹方数据库……匹配成功。】
【丹方名称：破幻丹（妖界改良版）。】
【功效：破除怨念类幻境，清净神魂。】
【所需材料：断魂草（三株），哭丧花（一朵），定神木（一截）。】
【系统提示：所有材料，均可在当前环境中寻获。】
一瞬间，林墨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虚拟的箭头。箭头指向他左前方三步远的一处石缝，石缝里，正长着一株通体漆黑、叶片像扭曲人脸的小草。
【发现‘断魂草’。】
又一个箭头，指向不远处一具妖兵的尸体旁，尸体边上，一朵灰白色、形似骷髅的小花，正在迎风摇曳，发出婴儿啼哭般的细微声响。
【发现‘哭丧花’。】
林墨的眼睛，瞬间亮了。
专业对口了！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冷汗，腰杆都挺直了三分。刚才那个怂得快要哭出来的炼丹学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中闪烁着自信光芒的丹道大师（自封的）。
“江师姐，没问题！”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给我一刻钟，我来炼‘破幻丹’！保证药到病除！”
说着，他便像一只发现了宝藏的土拨鼠，在系统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开始采集那些长相千奇百怪的药材。
江晚星站在他身旁，为他护法。她看着林墨虽然手脚还有些发抖，但处理药材的手法却异常娴熟，心中不禁感叹，这大概就是专业人士的职业素养吧。
一刻钟后，三颗龙眼大小、散发着一股奇异清香的青色丹药，在林墨的便携丹炉中，新鲜出炉。
“好了！”林墨献宝似的将丹药捧到江晚星面前。
江晚星拿起一颗，却没有直接给众人服下。她看着那些依旧沉浸在幻境中，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同伴，微微皱眉。
强行喂药，恐怕会引起他们的本能反抗。
她略一思索，将那颗破幻丹放在手心，灵力催动，轻轻一捏。
啪！
丹药应声而碎，化作一捧青色的粉末。
江晚星屈指一弹，一股柔和的劲风，将那捧粉末，精准地吹向了秦绝、苏媚和熊罴三人。
那奇异的清香，瞬间浓郁了数倍，如同一道无形的清泉，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三人的鼻息。
最先有反应的，是秦绝。
幻境中，就在他即将被那股无力感彻底吞噬，剑心蒙尘的刹那，一股清凉的、带着草木气息的暖流，忽然从他的识海深处升起。那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寒冷。
“区区心魔，也敢乱我剑心？”
一声冷喝，仿佛不是从他口中，而是从他灵魂深处发出。
下一刻，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光，冲天而起，将整个破旧的柴房，连同那些满脸讥笑的身影，尽数斩得粉碎！
外界，秦绝猛地睁开了双眼，眸中剑光一闪而逝，凌厉无匹。
紧接着，是苏媚。
火海之中，就在她即将被悲伤与仇恨彻底淹没，与族人一同化为灰烬的瞬间，那股清香，让她混沌的脑海，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母亲让我活下去……不是为了让我沉浸在痛苦里，是为了复仇！”
她眼中流出血泪，身后，两条燃烧着妖火的狐尾，猛地暴涨开来，化作滔天妖焰，将整个幻境，焚烧殆尽！
“妖皇！我必杀你！”
一声充满无尽恨意的嘶吼，苏媚也挣脱了幻境。
“吼——！”
最后，是熊罴。他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手中的巨斧，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劈下。他眼前的幻象，无论是妖皇的身影，还是被奴役的族人，都在这一斧之下，轰然破碎。
当所有人都恢复清醒时，他们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但每个人都是一身冷汗，脸色苍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大战。
“多谢。”秦绝看了一眼林墨，又看了一眼江晚星，言简意赅地道了声谢。
“干得不错。”苏媚也对着林墨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认可。
林墨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正想再说几句骚话，彰显一下自己的重要性，却突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只见那座巨大如山峦的妖冢顶端，不知何时，站着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并未看向他们，而是抬起头，仿佛在仰望着妖界那三轮惨白的月亮。
紧接着，一个古老、沙哑，仿佛带着万古岁月尘埃的声音，悠悠地，从妖冢的方向传来，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唉……”
那是一声叹息。
一声充满了无尽孤寂与悲凉的叹息。
“又……有客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