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钟七安伏在正道联盟档案库外的檐角，呼吸微不可察，指尖轻触瓦片边缘，感知着下方巡逻修士的脚步节奏。他眉宇紧锁，冷峻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之色，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风掠过屋脊，带起一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悄然落地。
两名执剑修士缓步走过，衣袍猎猎，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微清响。他们低声交谈，声音模糊不清，却让钟七安的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一瞬。
“再等三息。”他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身形如烟般滑落，脚尖点地无声，整个人已潜入阴影之中。他的动作精准到毫厘，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终于寻到了破绽。
前方是一扇青铜门，门上刻满古老符文，隐隐有灵力流转。这是通往核心档案区的最后一道屏障。
钟七安从袖中取出一枚残破玉简，那是玄冥子临别前交给他的信物。“若遇封禁机关，以血引之，可开一线生机。”当时的话语仍在耳畔回荡。
他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滴落在玉简之上。
刹那间，玉光暴涨，与青铜门上的符文产生共鸣。一道细缝缓缓开启，伴随着低沉的嗡鸣，仿佛来自远古的叹息。
他闪身而入。
密室内漆黑如渊，唯有几盏幽蓝魂灯悬浮半空，映照出层层叠叠的卷轴与石碑。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墨与腐朽灵力混合的气息，令人窒息。
钟七安屏息凝神，目光迅速扫过四周。他知道时间不多，一旦巡查阵法察觉异常，整个联盟都会震动。
“柳青霜……胞妹……”他低声呢喃，手指拂过一排排卷宗。
忽然，一本焦黑残卷引起了他的注意。封面几乎焚毁，仅余一角写着“镜像体·禁忌造物录”。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翻开残页，字迹斑驳，但关键内容尚存：“……以门户意识为基，抽取守护者血脉烙印，重塑完美镜像体，代行职责，掌控混沌神体……失败九次，第十次终成……现藏于‘归虚别院’，由柳氏代管。”
钟七安的手指微微颤抖。
柳青霜的妹妹？从未听人提起过。她若有胞妹，为何从未现身？为何连宗门典籍都无记载？
除非——那根本不是人。
而是被创造出来的替代品。
“原来如此……”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议事殿中见过的一幕：柳青霜亲手为一名白衣女子戴上护心镜，神情温柔至极，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那时他还以为是姐妹情深。
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仪式。
一种对工具的安抚。
“她们要用镜像体取代真正的守护者，借此控制混沌神体？”钟七安睁开眼，寒芒迸射，“可混沌神体……岂是凡物可以驾驭？”
就在此时，脚下地面微微一震。
警报未响，但他已察觉不对。魂灯的光芒开始扭曲，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着，向某个方向倾斜。
“有人触动了内层禁制！”
他迅速收起残卷，正欲撤离，却见墙上一面古镜忽然浮现水波般的涟漪。
镜中倒影并未随他移动。
而是静静地站着，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不属于他的微笑。
钟七安猛地后退一步，掌心已按在剑柄之上。
“你是谁？”
镜中人缓缓开口，声音竟与他一模一样：“你早已知道答案，何必多问？”
“镜像……不只是她有。”钟七安心头巨震。这面镜子，莫非也是门户意识的造物？
他不敢久留，转身疾驰而出。
身后，铜门轰然闭合，魂灯逐一熄灭，整座密室陷入死寂。
回到山洞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雾缭绕，湿意沁骨。华瑶正坐在洞口调息，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
“你去了多久？”她轻声问，目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足够看清真相。”钟七安将残卷递给她，“柳青霜没有妹妹。有的，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镜像体。”
华瑶接过卷宗，眉头越皱越紧。“这种技术……早已失传千年。据我师门秘典记载，唯有上古‘织梦族’能以意识塑形，赋予虚假生命。但他们早在洪荒之战中灭绝了。”
“或许，并未真正消失。”钟七安靠在石壁上，缓缓坐下，“也许他们只是……藏了起来。”
两人沉默片刻。
洞外传来鸟鸣，清脆却显得格外孤寂。
“你还记得虾大头吗？”钟七安忽然问道。
华瑶一怔。“那个总爱吹牛、说自己吞过龙丹的傻小子？当然记得。他是你至交，三年前在一次围剿邪修时失踪，后来只找到一块染血的布条。”
“我没告诉他……”钟七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场战斗，是我害了他。”
“你在说什么？”
“那天，我们本该撤退。但我执意追击一名逃走的魔修。他为了掩护我，独自断后……然后，就被卷入了空间裂隙。”钟七安的声音沙哑，“我以为他死了。可就在昨夜，我在档案里看到一句话——‘病毒载体适配成功，第九号实验体融合率突破六成’。”
华瑶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虾大头没死。”钟七安盯着她，“他成了实验体。那个病毒……就是‘虾大头病毒’。它不是疾病，是一种改造手段。而我体内残留的抗体……是从家族覆灭那夜就开始孕育的。”
洞内一时寂静无声。
只有火堆噼啪作响。
良久，华瑶才低声开口：“所以，你现在感觉如何？”
钟七安苦笑。“像有千万只虫子在血管里爬。每走一步，骨头都在发烫。”
话音未落，他猛然蜷缩身体，闷哼一声，额头冷汗直冒。
“来了！”他咬牙道，“病毒……失控了！”
华瑶立刻上前，双掌贴在他背后，灵力涌入经脉。“稳住心神！引导气息归元！”
钟七安全身抽搐，皮肤下浮现出诡异红纹，如蛛网般蔓延。那些纹路竟似有生命一般，缓缓跳动。
“不行……压制不住！”他嘶吼。
“那就别压！”华瑶突然喝道，“让它出来！把抗体引过去，让它们融合！”
“你疯了吗？一旦失控，我会变成怪物！”
“你已经是了！”她厉声道，“你以为还能回到从前？家族覆灭、好友被改造成病毒载体、自己沦为试验品……钟七安，你早就不是那个只求自保的逃亡者了！”
钟七安浑身一震。
眼中闪过痛楚与挣扎。
最终，他闭上眼，深深吸气。
“好……我信你一次。”
刹那间，他主动松开所有防御。
体内仿佛炸开一道雷霆。
病毒如潮水奔涌，直冲识海；而那股沉睡多年的抗体，则从丹田深处苏醒，迎头而上。
两者相撞，引发剧烈震荡。
他的身体剧烈抖动，七窍渗出血丝，指甲翻裂，指节膨大变形。
华瑶拼尽全力维持灵力连接，脸色也渐渐发白。
“快……成功了……”她喘息着，“抗体正在同化病毒……但它也在变异……太快了……”
忽然，钟七安睁眼。
眸中不再是黑白分明，而是泛起一层淡淡的银灰色光泽。
他抬起手，轻轻一握。
空气中竟出现细微裂痕，如同玻璃表面被无形之力划过。
“我……看见了。”他喃喃道，“镜像体的结构……它们怕这个。”
“什么？”华瑶问。
“共振频率。”他低语，“当抗体与病毒融合后，会产生一种特殊的波动。只要找到镜像体的共鸣点，就能短暂瓦解其形态。”
“但这只是暂时的。”华瑶提醒，“而且……这种变异还在继续。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钟七安望向她，眼神复杂。“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了镜像那样的存在，你会怎么做？”
华瑶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会亲手杀了你。然后，把你葬在能看到 sunrise 的山坡上。”
他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那地方……我喜欢。”
傍晚时分，营地篝火燃起。
两人正准备启程前往华瑶师门封印之地，忽然一道赤红身影从天而降，轰然砸在火堆旁，火星四溅。
“好久不见啊，小道士。”赤焰魔君咧嘴一笑，赤发如火舞动，双目猩红，“听说你最近挺忙？又是偷情报，又是玩病毒融合的？”
钟七安瞬间起身，剑已出鞘三分。
“你来干什么？”
“别这么紧张。”赤焰魔君摊手，“我不是来找茬的。我是来合作的。”
“合作？”华瑶冷笑，“你们魔道之人，何时讲过信用？”
“形势变了。”赤焰魔君神色罕见地凝重起来，“就在两个时辰前，我埋在北境的三具傀儡同时自燃，灰都不剩。那种火焰……不是人间之火，是‘王族之息’。”
钟七安眼神一凛。“你说什么？”
“你们也收到了吧？”赤焰魔君盯着他，“封印地的能量波动。那不是普通的异动，是有人在里面……醒来。”
三人对视，气氛骤然紧绷。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那里？”华瑶问。
“因为我也收到了信号。”赤焰魔君从怀中掏出一块焦黑令牌，上面赫然刻着与钟七安手中残卷相同的符文，“这是我爹临死前塞给我的东西。他说，若见此纹再现，便是‘门’要开了。”
钟七安接过令牌，指尖触及瞬间，体内变异抗体竟微微震颤，仿佛有所感应。
“你也中过病毒？”他忽然问。
赤焰魔君一愣，随即嗤笑：“你当我是什么？实验室的小白鼠？”
“那你为什么不怕我？”钟七安逼近一步，“正常修士接触过病毒携带者，早就经脉逆行而亡。可你站在这里，连呼吸都没乱。”
赤焰魔君笑容渐敛。
半晌，他叹了口气：“好吧。十年前，我确实参与过一场秘密实验。地点就在如今的归虚别院地下。他们给我注射了第一代病毒，说能增强战力。结果……一半试者当场爆体，另一半……变成了行尸走肉。”
“你活下来了。”钟七安道。
“因为我体内有种怪血。”他耸肩，“据说来自远古王族。所以我成了唯一成功的‘容器’。”
华瑶震惊地看着两人。“所以你们……都是被选中的？”
“不止我们。”赤焰魔君望向远方，“还有更多人，散落在各处。他们都曾接触过那种力量，只是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三人决定同行。
一路上，天地异象频现。乌云低垂，雷声滚滚，却不落雨。山林间偶有黑影掠过，形似人而非人，见之即遁。
抵达封印地时，已是深夜。
此处位于断龙崖底，一座古老的祭坛深陷地底，四周布满镇压符文。然而此刻，那些符文大多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断裂痕迹。
最令人心悸的是——中央石碑上的封印符，裂开了一道缝隙。
“不可能……”华瑶踉跄上前，“这封印由师尊亲自布下，至少能撑千年！怎么会……”
钟七安蹲下身，伸手触摸地面裂痕。
指尖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仿佛大地在呼吸。
更可怕的是，他体内的抗体再次躁动起来，银灰色光芒透过皮肤隐隐闪烁。
“这里有东西……在呼唤我。”他低声道。
赤焰魔君皱眉：“不是错觉。我也感觉到了。像是……血脉共鸣。”
忽然，华瑶惊呼：“快看！”
只见裂缝深处，竟缓缓渗出一丝金色液体，如血非血，散发着令人战栗的气息。
钟七安瞳孔骤缩。
那气息……竟与他在家族覆灭之夜闻到的一模一样！
“那是……混沌之血。”华瑶声音发抖，“传说中，唯有觉醒的王族意识才能流出此物。可它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现在出现！”
赤焰魔君拔刀在手，警惕环顾四周。“小心，封印松动意味着意识已经开始渗透现实。一旦完全突破，整个修真界都将陷入混乱。”
钟七安却未动。
他盯着那道裂缝，脑海中浮现无数画面：童年时父亲深夜诵经、母亲抱着古卷哭泣、家族祠堂中那一幅从未被人打开过的壁画……
还有，虾大头最后回头的那一笑。
“等等。”他忽然想到什么，“如果镜像体是为了控制混沌神体而造……那么真正的神体在哪里？”
华瑶摇头。“没人知道。历代守护者都说是虚无缥缈的概念，或许根本不存在。”
“不。”钟七安缓缓站起，“它一直都在。只是被藏起来了。而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它的容器之一。”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一震。
裂缝扩张，金血喷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模糊人影。
那人影没有五官，却让三人同时感到灵魂剧痛。
“找到了……”空灵的声音响起，不分男女，不辨方位，“第七号适格者……终于回归。”
钟七安如遭雷击。
“第七号？”他喃喃道，“所以……我不是第一个？”
赤焰魔君脸色剧变。“糟了。我们被骗了。这不是封印地……这是孵化场！”
华瑶猛然拽住钟七安的手臂：“快走！这里不能待！”
可钟七安没有动。
他望着那道金影，体内抗体疯狂共振，仿佛要冲破躯壳。
而在意识深处，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悄然浮现——
一间纯白房间，十张床，十个少年。
编号从一到十。
他躺在第七张床上，手腕上烙印着鲜红数字。
门开了。
穿白袍的人走进来，笑着说：
“今天，开始融合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