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翻过一页,撕去旧岁的最后一张日历,来到2027年1月1日。新年的第一天,华亭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没有阳光,只有一层压得很低的、仿佛随时会降下雪霰的阴云。空气清冷刺骨,街上行人稀少,大多缩着脖子匆匆走过,节日的气氛被这寒冬稀释得近乎于无。
与此相对的,是江山集团总部大楼地下深处,那间按照高标准人防工程改造、如今被临时用作集会大厅的空间。这里灯火通明,换气系统低声嗡鸣,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张、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大厅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原本设计的座位远远不够,过道、墙边,甚至通往其他区域的楼梯拐角,都站满了人。粗粗看去,竟有五百之众。他们大多衣着体面,神情却各异——有的焦虑不安,交头接耳;有的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还有的面露不悦,似乎对在新年第一天被叫到这种“地下”场所颇为不满。
人群大致可以分成几波。人数最多、也最安静的一群,是以江时佑为核心的江山集团核心管理层、技术骨干,以及部分与他利益捆绑紧密的家族旁支。他们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江时佑近期的“异常”举措,此刻大多保持沉默,眼神中带着思索和等待。
另一群人数也不少,但氛围略显松散,是江时佑妻子那边的娘家亲戚和朋友。他们是被江时佑的妻子以“家族紧急事务”为由劝说而来,脸上带着更多的不解和嘀咕。
第三群人,是李莎莎父母的亲戚朋友,人数相对较少,大多是与李家关系密切的旧友和近亲。他们被李莎莎和她父母以类似“避险咨询”的理由请来,此刻正小声交流着,目光不时瞟向主席台。
最后还有一小撮,是刘乐爷爷奶奶在山城的一些老邻居、老朋友,以及少数几门走得近的亲戚。他们纯粹是看在刘乐爷爷奶奶的面子上,被两位老人以“孙子有大事要宣布,接大家来华亭玩玩”为由,“骗”过来的,此刻正茫然地打量着这个现代化却又透着冷硬感的地下空间。
唯独张天算,独自一人靠在大厅最后排的墙角,双手插兜,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满厅的“社会关系”,嘴角撇了撇,带着一丝惯常的、玩世不恭下的淡淡寂寥。
刘乐、李莎莎、张天算,以及江时佑的妻子和儿子,此刻也站在最后一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江时佑的妻子是个气质温婉、眉眼与江时佑有几分神似的女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简约的米白色羊绒衫和长裤,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一只手紧紧牵着身边一个约莫七八岁、长得虎头虎脑、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小男孩。
主席台上灯光亮起。江时佑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神色沉稳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走到了话筒前。他轻轻敲了敲话筒,大厅里嗡嗡的议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各位亲友,各位同仁,新年好。” 江时佑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大厅,清晰而平稳,“抱歉在新年第一天,以这样的方式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我知道,很多人心里有疑问,有不理解,甚至觉得我在小题大做,或者故弄玄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数百张面孔。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超出大家的日常认知,甚至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我以我江时佑的人格、江山集团的信誉担保,我所说的,是基于我所掌握的、来自多个极高层级渠道交叉验证后的信息。”
他开始用一种半真半假、掺杂着商业风险预警、地缘政治危机和未明公共卫生事件的口吻,描述一个“即将到来”的“全球性剧烈动荡时期”。他没有直接提及“丧尸”、“异族”或“末世”,而是用了“不可预测的大规模社会失序”、“供应链彻底断裂”、“基础服务崩溃”以及“可能存在的未知生物安全威胁”等模糊但骇人的词汇。
“……基于以上研判,” 江时佑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我强烈建议,在座的各位,尤其是直系亲属和核心伙伴,在未来一段时间——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更长——尽量留在华亭市中心区域生活,或者直接入住江山集团提供的员工宿舍及家属区。集团会为做出这一选择的员工和亲友,提供额外的‘危机津贴’和生活补贴,以弥补可能的工作收入损失。”
他话锋一转,语气放缓但坚定:“当然,这只是建议,而非命令。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如果有谁认为无法放弃现有工作、事业或生活轨迹,选择离开华亭,我完全理解,也绝不会阻拦。江山集团的大门,永远为朋友敞开。”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更大的骚动。有人面露惊骇,交头接耳;有人嗤之以鼻,摇头起身准备离开;更多的人则是陷入了沉思和挣扎。辞去工作,举家迁入华亭,靠江时佑的“补贴”生活?这对于许多有自己事业和社交圈的人来说,无疑是艰难的决定。
刘乐站在角落,听着江时佑的陈述,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或激动、或怀疑、或犹豫的面孔。除了自家爷爷奶奶叫来的那几个老面孔他看着眼熟,其他大多数人,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身影。李莎莎依偎在他身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对刘乐的全然信任。她家那些亲戚朋友,自有她父母去解释和安抚。
刘乐觉得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了。该说的,江时佑已经以最合适的方式说了。信或不信,留或走,都是个人的选择和造化。在真正的末世洪流面前,个体的意志渺小如尘埃,他能做的,也只是为这些与他和他在乎的人有牵绊的生命,提前打开一扇或许能通往生路的门而已。
他低声对李莎莎和张天算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穿过人群,离开了嘈杂的大厅。
沿着寂静而充满未来科技感的通道,他来到一处通往地面的应急出口附近。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空无一人。
刘乐靠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辛辣的烟草味混合着冷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丝刺激性的清醒。
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虽然依旧稀薄到难以察觉,但相比于前段时间在夏威夷海滩上那次偶然的捕捉,此刻空间中游离的那种“源泉”的浓度,似乎……确实增加了。极其微弱,如同墨水滴入海洋,但存在感确实在缓慢而持续地增强。末世降临的进程,远比上一世记忆中的时间线要早!
这验证了他最坏的猜想,也让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他夹着烟,左手看似随意地拿起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一部市面上常见的智能机。与此同时,他融合了黑气的感知,如同最细致的手术刀,瞬间将这部手机从外壳到内部最精密的芯片、每一个晶体管、每一条纳米级电路、乃至其中存储的所有数据信息,在微观层面完全“扫描”并“理解”。
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眼神沉静如古井,低声吐出几个字:
“黑光.现实编程。”
没有光芒大作,没有能量暴动。只有他掌心上方寸许的空间,空气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和涟漪。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微观粒子,在一种超越现有物理法则的“指令”下,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度排列、组合、构建。
硅原子形成纯净的晶格,金属原子勾勒出电路和外壳的轮廓,稀土元素沉淀为屏幕显示层,复杂的有机化合物构成电池和内部粘合剂……甚至,那部原型手机内部存储的、由0和1构成的浩瀚数据流,也被这种力量完美地“复写”和“注入”。
整个过程静默无声,只持续了短短两三秒钟。
刘乐的右手掌心,凭空出现了一部手机。
从外观、材质、重量,到内部每一个元件、每一行代码,乃至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壁纸、未读消息提示……与他左手拿着的那部原型手机,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刘乐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潭代表着黑气的“深水”,水位线下降了一小截。虽然相对于总量依旧不多,但这次“造物”的消耗,明显比以往单纯的微观操控或能量冲击要大得多。
他放下左手原型机,仔细端详着右手掌心这刚刚被“编程”出来的复制品,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成功的喜悦,反而愈发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骇。
这黑气……太诡异,太强大了。
它不仅仅能像最精细的镊子一样操控现有物质,分解、重组、移动。
甚至能转化为纯粹的能量束进行粗暴但无坚不摧的攻击,那种攻击能穿透时间停滞的领域,现在更是展现了它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面——造物!
如果说利用黑气迁移、重组现有物质形成新的形态,还勉强可以理解为顶级的“物质重塑”,那么像刚才这样,直接转化黑气为基本粒子,直接组合成一部结构复杂、功能完备的现代电子设备,并且完美复刻其非物质的信息数据……这已经超越了“重塑”的范畴,踏入了传说中“无中生有”的领域!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造物主的权限?神笔马良的法则?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而且,这股力量并非源自他自身,他无法理解其根源,也无法通过任何已知方式补充,用一点就少一点,像一个无法充能的、神秘的外挂电池。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头,带来比窗外寒冬更甚的寒意。
沉默良久,刘乐将两部手机都收进口袋。他再次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眼神变得冰冷而专注,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黑光.现实编程。”
这一次,他设定的“程序”更加复杂,目标更加明确。
掌心上方,空间的扭曲更加明显,甚至隐隐有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虚空的嗡鸣声。无数更基础、更特殊的粒子被生成、排列。它们按照某种特定的能量结构进行组合,形成一颗颗比米粒略大、呈不规则多面体、表面流转着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微光的晶体。
一颗,两颗,十颗……
随着晶体不断生成,刘乐体内黑气的消耗速度明显加快,“水位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了一大截!这种凭空创造蕴含特定能量结构物质的行为,显然比复制一部手机消耗要大得多。
当掌心凝聚出整整五十颗这样黯淡的微光晶体时,刘乐的脸色微微白了一瞬,呼吸也略见急促。他停止了“编程”。
五十颗0阶晶核。
在上一世的末世,这是最初期、最低等的能量结晶,通常从最低级的丧尸或变异生物体内析出,是异能者初期补充能量、缓慢提升实力的基础资源。但在这里,在末世尚未全面爆发、地球上几乎不存在这种“特产”的2027年元旦,它们是被刘乐用那神秘莫测的黑气,凭空创造出来的!
他捻灭烟蒂,最后看了一眼阴霾的天空,转身,走回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将寒风与未解的谜题暂时关在身后。地下大厅里,关于去留的争论与抉择,仍在继续。而真正的风暴,已在遥远的地平线下,悄然酝酿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