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淡金墨汁,缓缓渲染过飞狐隘斑驳的关墙。昨夜的血火气息尚未完全散尽,混杂着泥土与晨露的清冷,形成一种奇特而肃穆的氛围。
那支承载着文道典籍、曾引来万里文途相送的车队,已然整顿完毕。三十余辆牛车静静地停在关隘内侧的广场上,油布覆盖下的书卷仿佛沉睡着,却又隐隐散发着思想的重量。只是此番,它们不再向南,而是即将穿过这道雄关,驶向那片被冰雪、铁蹄与高压统治笼罩的北方大地。
林知文立于车队最前方,依旧是一袭青衫,身形在辽阔而苍凉的北地背景下,显得有几分清瘦,却如古松般扎根于此,岿然不动。他缓缓转过身,最后一次,望向南方。
目光越过巍峨的关隘,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片他亲手参与耕耘、如今已文华璀璨的中原故土——运河上川流不息的文气漕船,蜀中织机流淌的斑斓光华,江淮夜泊时文气灯下孩童的朗朗书声,泰山之巅确认文道正朔的天地共鸣,以及那无数州县、乡村之中,如同繁星般点亮、将文道融入血脉生息的亿万生民……
那里,文道已如参天巨木,根系深植,枝繁叶茂,自成一方气象。喧嚣,活力,希望,那是文明之火已然燎原的盛景。
而前方,目光所及及不及之处,是北离。是师父信中描述的“步履维艰”,是黑山城工坊的烈焰与鲜血,是破文弩下凋零的文气,是潜伏同道朝不保夕的恐惧,是无数被剥夺了知识、在愚昧与严寒中挣扎的沉默灵魂。那里,是冰雪覆盖的荒原,等待着启蒙的火种,等待着文明之风的吹拂。
一边是盛夏般的昌盛,一边是严冬般的沉寂。
这并非简单的疆域跨越,而是文明从高地向洼地的流淌,是星火向着暗夜边缘的执着蔓延。
王初冬、王语嫣、师妃暄、守真四女,静立于林知文身侧稍后的位置。她们的目光同样掠过南方的山河,带着眷恋,更带着决然。她们的身上,依稀还残留着布设四象文阵时引动的四季轮转之意,此刻却尽数内敛,化为北行利刃上最坚韧的锋锷。
百里东君并未现身相送,或许已在北离境内某处,为他们铺就隐秘的道路,或许正承受着更大的压力。但他的期望,他的传承,已尽数寄托在这即将北行的五人身上。
林知文收回望向南方的目光,那深邃如星海的眸中,最后一丝波澜归于绝对的平静。他看向前方,关隘的闸门正在缓缓升起,发出沉重而悠长的摩擦声,门后露出的,是北方更加高远、却也更显阴沉的天空,是那片被宇文拓统治了百年、等待着被唤醒的土地。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誓师,没有对前路艰险的刻意渲染。只是用那已与文魄相融、平静中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声音,清晰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一个决心,一个必将实现的未来:
“此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与脚下大地、与身后那无形的文脉网络共振,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即将随行或留守的文修耳中,也仿佛在向那北方的冰雪与铁幕宣告:
“当让文道之魂,燃遍四方。”
话音落下,他率先迈步,踏过了那道分隔着两种气象的门槛。
青衫身影,毅然没入门后那片未知的阴影与光亮交织之处。
王初冬、王语嫣、师妃暄、守真,四女紧随其后,步履坚定,毫无迟疑。她们的身影,如同四道不同色泽却同样璀璨的流光,汇入那引领方向的青色光芒之中。
随后,是那三十余辆承载着文明火种的牛车,车轮碾过门槛,发出吱呀的声响,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驶去。
关隘之上,留守的文修与士卒们,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或是运转着体内的文气,目送着那支渺小却又无比庞大的车队,消失在北方苍茫的地平线上。
车队向北而行,在身后,是文道昌盛、星火已呈燎原之势的中原;在前方,是等待启蒙、亟待文明之光照亮的北离。
林知文居于车队之首,眉心的文魄温润生光,与怀中那已上下合一的《文道总纲》隐隐呼应。他不再回首,只是平静地望向前路。风雪或许将至,刀兵或许已伺,但那又如何?
星火既已在手,便当燃尽荒原。
此一去,要让那文道之魂,不再囿于南北之界,真正地,燃遍这人间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