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基山脉深处的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刃，切割着“逐光号”斑驳的车身。前方山谷盆地中，那组灰白色的低矮建筑群在午后斜阳下投出长长的、沉默的影子。NASA与某国家实验室的联合徽标早已锈蚀剥落，模糊得只剩下几何轮廓，却依然散发着旧时代科技巅峰的庄严与神秘，与周围狂野生长的变异针叶林和冰川残迹形成强烈反差。
盆地内异常安静，只有风声穿过建筑缝隙的呜咽和林间积雪簌簌落下的轻响。没有灯光，没有活动的迹象，只有一种被时间遗忘的沉寂。
“保持最高警戒。”陆景行将车停在距离主建筑群约两百米的一处岩石凸起后方，这里既能观察入口，又具有一定掩护。“艾拉，扫描生命迹象和能量信号。林锐，建立外围监视点。苏晴，你在车上保护小悦，锁死所有舱门。”
艾拉启动车上修复后功能最齐全的多光谱扫描仪（结合了伽马七号部分零件升级），对准建筑群。屏幕上的数据流快速滚动。“无活跃生命热源。微弱的背景电磁信号，可能是残留设备的最低功耗待机或地磁扰动。建筑结构完好度……约百分之六十五，部分区域有结构性损伤和积雪覆盖。主入口位于东侧，似乎被坍塌物部分阻塞。侧后方有一个疑似货运或紧急通道的金属门，状态未知。”
林锐带着望远镜和高倍瞄准镜，迅速攀上车顶，选择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岩脊隐蔽起来。
“我建议从侧后方通道尝试进入，”艾拉指着扫描图像，“主入口阻塞严重，强行清理可能引发二次坍塌。侧门看起来更坚固，且连接的区域可能直达设备间或仓库。”
陆景行点头同意。他和艾拉带上必要的工具、武器、照明设备和便携分析仪，留下苏晴和林悦在相对安全的车内，向那扇侧门小心靠近。
地面覆盖着经年的枯叶和苔藓，踩上去松软无声。靠近建筑时，能更清晰地看到墙壁上雨水冲刷的痕迹、裂缝中顽强钻出的地衣，以及一些早已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溅射状污渍——不知是锈水还是别的什么。
侧门是一扇厚重的、带有液压助力的密封金属门，门旁的密码键盘和控制面板同样覆满灰尘和冰晶。艾拉尝试了数个从父母数据库和伽马七号资料中推导出的、可能用于此类高保密性联合研究设施的通用或紧急权限码，毫无反应。
“备用物理接口。”艾拉找到面板侧面的检修口。这一次，内部的线束和芯片保存相对完好，虽然也蒙尘，但无明显腐蚀。她接入设备，尝试直接与门禁控制单元通讯。几分钟后，控制面板上一盏暗红色的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门内传来“嗤”的一声轻响——是气压平衡的声音。
“备用应急电源还有极其微弱的残余，刚够解除一道机械锁。”艾拉低声道，和陆景行一起用力推动沉重的门扇。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刺耳，门向内打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尘埃、陈旧电子设备、某种化学防腐剂以及淡淡霉味的冰冷空气涌出。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斜坡通道，墙壁是光滑的白色合成材料，顶部有应急照明灯管，但全部熄灭。他们的强光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布满灰尘的地面和墙壁上一些模糊的指示标识。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气密门，微微敞开。穿过气密门，他们进入了一个宽敞的空间——中央大厅。挑高设计，顶部是网格状的天花板和部分裸露的管线。大厅中央是一个环形的控制台区域，多个黑屏的显示器呈弧形排列。四周是透明的观察窗，可以望见相邻的几个实验室或工作间。大厅一侧有楼梯通往上层。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控制台上散落着文件、咖啡杯（里面是黑色的硬块）、甚至还有一副眼镜。几张转椅歪斜地摆放着。墙上的白板还残留着一些潦草的公式、图表和碎片化的讨论记录，字迹已经模糊。
“没有挣扎痕迹，像是……计划性撤离，但走得匆忙。”陆景行检查着地面和桌椅。
艾拉径直走向主控制台，尝试唤醒系统。控制台一角有一个独立的、带有物理保护罩的紧急电源开关。她打开罩子，按下开关。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从脚下传来，大厅顶部几盏应急灯管闪烁了几下，稳定地发出惨白的光芒，照亮了更多细节。同时，主控台上一块较大的屏幕和几个关键指示灯亮了起来，显示出低电量警告和一个需要身份验证的登录界面。
“系统有独立备用电源，可能是地热或长效核电池维持最低限度运行。”艾拉立刻开始连接她的解密设备，“让我看看能挖出什么。”
陆景行则负责探查周围区域。相邻的几个实验室里，设备大多被防尘罩覆盖，但看得出价值不菲：光谱分析仪、高分辨率电子显微镜、物质嬗变模拟器（小型）、环境模拟舱……许多设备上都有NASA和能源部的标签。一些实验台上还放着密封的样本盒，标签上的日期停留在灾变前几个月。
他注意到一个锁着的档案柜，门有被撬过的痕迹，但并不彻底。他用工具小心打开，里面是大量纸质和电子储存介质的档案。快速翻阅，多是关于“地外物质初步分析”、“异常能量频谱记录”、“对地球磁场及生态系统的潜在影响评估”等标题。一份被重点标记的报告中提到了“样本x-7”（推测是早期获得的源晶碎片）表现出的“非经典物理特性”和“与特定生物组织的异常亲和性”。
就在他翻阅时，艾拉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我进来了！权限验证被绕过了……这个系统最后的登录记录是灾变发生后第47天。之后就只有自动维护日志。”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眼睛紧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目录。“找到了……核心研究数据库！还有……通讯记录和轨道观测数据备份！”
她快速打开几个关键文件夹。首先是轨道观测数据，时间点集中在陨石坠落前后。高精度卫星图像、光谱分析、大气成分监测记录……艾拉将数据处理后，投射到旁边一块较大的辅助屏幕上。
图像清晰地显示，一颗巨大的、拖着长长尾迹的火流星，突破大气层，其主体最终坠入的地点被反复标注、放大——墨西哥湾，北纬22度附近，尤卡坦半岛以西海域。撞击引发了剧烈的海啸、地震和全球性的电磁脉冲，图像记录到此为止。但后续的、来自更高轨道和不同角度的碎片追踪数据显示，大量较小的碎片（包括源晶）呈扇形溅射向北美大陆各处，落基山脉东麓的辐射区正是其中之一。
“源头确认了。”陆景行沉声道。
“不止如此，”艾拉调出另一组数据，是灾变前和灾变初期，对墨西哥湾撞击点海域的持续监测（通过浮标、潜艇和遥感），“撞击点形成了一个持续的能量异常区。海水成分改变，辐射读数异常增高，洋流模式被扰乱。更重要的是……”她放大一组深水声呐扫描图，在撞击坑底部，显示出一个极其明亮、不断脉动的能量源信号，“这里！一个高密度、高纯度的‘源晶聚合体’，或者说……‘核心’。它的能量辐射模式和强度，与我们在各地见到的碎片、沉降物截然不同。它更像是……所有源晶效应的‘心脏’或‘种子’。”
她调出伽马七号数据中关于“地脉回响”的频谱图，与墨西哥湾核心的能量波动频谱进行比对。“看！虽然经过大陆地壳的衰减和调制，但‘地脉回响’的基础频率与这个核心的脉冲频率存在明显的谐波关系和延迟效应！中西部的地质能量异常，很可能就是被这个深海核心周期性的能量释放所‘驱动’或‘共鸣’的！就像用一个音叉去震动另一个！”
这个发现将中西部荒原的恐怖、落基山脉的辐射区、乃至“秩序团”的“火神之锻”计划，都与遥远的墨西哥湾核心彻底联系了起来。
紧接着，艾拉开始检索通讯记录。她找到了基地与外界（主要是华盛顿、休斯顿以及其他几个国家级实验室）最后的通讯片段。内容触目惊心：
“……无法理解x-7样本的活性增长……建议立即提升所有相关设施至最高生物隔离等级……”
“……墨西哥湾数据链中断……‘海神’观测站最后信号显示深海剧烈地质活动……伴随未知生物信号……”
“……‘方舟’倡议紧急会议……部分委员主张启动‘火神’预案……争议极大……”
“……命令：所有非核心人员立即撤离……保留关键数据……设施进入自动维护状态……等待……可能不会有进一步的指令了……”
“‘方舟’倡议……‘火神’预案……”陆景行咀嚼着这些词，“看来‘秩序团’的‘火神之锻’，根源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早，甚至在灾变前或灾变初期，就已经在一些高层或秘密研究圈内被构想。”
“是的，”艾拉脸色凝重，“这个基地显然是‘方舟’或相关前期研究网络的一部分。他们很早就意识到了源晶的危险和潜力，并开始规划极端情况下的应对或利用方案。‘秩序团’可能是继承了这部分最激进、最不计后果的研究遗产和人员。”
她继续深入数据库，寻找关于源晶生物效应、尤其是意识影响方面的研究。在一个名为“神经接口与异常物质互动实验（绝密）”的子目录中，她找到了令人震撼的资料。
那是灾变前进行的、极其超前的实验记录。研究者尝试用最先进的脑机接口，连接志愿者（很可能是签署了特殊协议的军人或科学家）与微量的、高度屏蔽的源晶样本（x-7子样本）。记录显示，少数敏感个体在接口建立时，会报告“感知到流动的色彩和声音”、“模糊的几何结构印象”、“难以名状的渴望或恐惧”等主观体验。脑波监测显示其特定脑区活动与源晶能量波动出现短暂同步。
实验结论部分写道：“x-7样本表现出与高阶意识活动潜在的可交互性……其能量场可能携带或可被编码‘信息’……作用机制远超现有物理和神经科学模型……风险极高，可能导致不可逆的神经损伤、认知畸变或……意识场融合\/消散……建议在获得完全理论模型和绝对安全措施前，终止所有直接神经接触实验。”
后续记录显示，实验确实被紧急叫停，所有相关数据被封存。
艾拉快速将这部分数据与林悦的脑波记录、以及落基山净化植物的有序生物场数据进行交叉分析。一个更加复杂，却也隐约透出一丝光明的图景开始浮现。
“源晶能量场……可能本身并非单纯的‘能量’，它或许与某种基础的‘信息场’或‘意识基质’有关联。”艾拉声音带着激动与颤抖，“敏感者如小悦，其意识场天生或后天被‘调谐’到了能与这种场微弱互动的频率。这赋予了她感知和影响其他受源晶影响的意识（包括变异生物）的能力，但也使她极其脆弱，容易受到场中混乱‘信息’或‘模式’的污染。”
“而落基山那些净化植物，”她调出植物的能量场模型，“它们在长期辐射环境中，进化出了一套将混乱辐射能量转化为相对有序生物能量的机制。这种‘有序场’，就像嘈杂噪音中的一个稳定音符。它本身可能也基于同样的底层‘场’，但表现形式是高度有序和稳定的。”
“所以，理论上，”苏晴的声音通过车内通讯传来，她一直在旁听，“如果能让小悦的意识接触到足够强大、足够纯净的‘有序场’，或许就能帮助她梳理和稳定自己混乱的意识，建立新的‘锚点’？”
“理论上是这样。”艾拉点头，“但风险巨大。我们不知道需要多强的场，如何安全接触，以及小悦的意识是否能承受。父母的笔记和这里的实验都警告过直接接触的危险。”
就在这时，艾拉在数据库深处，发现了一个被多重加密、命名为“黎明协议：地理谐振点网络”的子项目。耗费一番功夫破解后，里面是一系列全球坐标点，每个点都标注了地质特征、能量读数预测和“谐振强度评估”。其中几个点被特别高亮：墨西哥湾核心区、黄石超级火山区域、西伯利亚通古斯遗迹（旧陨石坑）、以及……南太平洋某处海沟。
项目描述称，这些点被认为是地球自身能量场与“外来物质（指源晶）能量场”可能产生强烈共振或相互作用的“节点”。在极端情况下，通过特定技术手段激发或引导这些节点的共振，可能产生“区域性场域纯化”或“定向能量输出”效果。但文件也警告，操作不当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地质或生态崩溃。
“地理谐振点……区域性场域纯化……”艾拉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墨西哥湾核心是最大的‘混乱源’，那么这些谐振点，或许就是潜在的‘有序场’发生器或放大器？尤其是如果它们本身地质结构稳定，能够自然调和能量的话……”
这个发现，为救治林悦指出了一个极其遥远、风险极高、但理论上存在的方向。
突然，林锐急促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注意！西南方向，约五公里外山脊，发现不明车队踪迹！三辆车，改装程度高，正在向这个山谷方向移动！速度不快，似乎在搜寻什么！”
陆景行和艾拉心中一凛。是“秩序团”的追兵？还是山脉中其他幸存者势力？
“艾拉，抓紧时间下载所有核心数据，尤其是关于墨西哥湾核心、谐振点网络和神经实验的部分。能带走的小型关键设备也带上。”陆景行果断下令，“林锐，继续监视，报告动向。苏晴，准备启动车辆，我们随时可能撤离。”
艾拉以最快速度，将筛选出的海量数据压缩传输到多个便携硬盘中。同时，她和陆景行迅速扫荡了几个实验室，带走了一些轻便但可能有用的小型分析仪、样本采集工具和密封的医疗包（内含一些未开封的抗辐射药剂和神经稳定剂）。
当他们抱着满满的收获冲出侧门时，林锐再次报告：“对方车队停在了山谷入口处，派人下车侦查了。动作很专业，不像普通流浪者。无法判断具体归属。”
没有时间细究。两人迅速返回“逐光号”。苏晴已经启动引擎，林悦依旧安静地躺着。
“数据到手，关键设备也拿了一些。”艾拉喘着气，“还找到了这个基地的备用能源室位置，在地下一层，有独立的小型地热发电机和燃料储备，但需要启动和维护，我们没时间了。”
陆景行看着远处山谷入口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那座沉默的建筑群。这里是一个宝库，但他们无法久留。
“从北侧那条旧勘探小路走，地图显示可以绕过主要山脊，通往怀俄明州方向。”陆景行设定路线，“甩开他们，然后我们再做打算。”
“逐光号”再次启动，压低声音，关闭不必要的灯光，沿着盆地边缘一条几乎被荒草掩埋的旧路，向北驶去，很快没入茂密的变异针叶林和嶙峋的怪石阴影之中。
他们身后，废弃的NASA基地重新归于寂静，只留下被打开的门户和被动过的痕迹，诉说着短暂的造访。而他们带走的，是关于源晶起源的核心坐标、地球谐振点的惊人网络、以及救治林悦那渺茫却有了理论依据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他们明确了最终的目标方向——一切源晶效应的源头与核心，风暴的中心：墨西哥湾。而前往那里的路上，必将与争夺那片海域的“自由前哨联盟”和“蜕变军团”迎头相撞。
车辆在昏暗的林间穿行，每个人都思绪翻腾。林悦的生机、源晶的真相、地球的谐振点、即将到来的势力冲突……无数线索和重担交织在一起。
落基山脉的探索告一段落，但真正的征程，才刚刚指向南方那一片沸腾的、决定着所有人命运的蔚蓝海域。
第15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