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立于巨大的荆北舆图前,羽扇轻摇,目光深邃。他深知,此刻局势虽因江陵大胜而占得先机,但也更为微妙——北面是名义上的盟友却深不可测的汉军,还有蜀军,而手中的“盟友”身份,既是护身符,也可能成为枷锁。
“主公,诸位将军,”周瑜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江陵已下,盟约首功告成。然,棋至中盘,方显凶险。下一步,当以‘固果、睦盟、观蜀’为要,谨慎落子。”
一、固果:消化江陵,宣示主权
周瑜羽扇点在江陵城上,语气坚定:“江陵乃盟约所定,归我江东之物。首要之务,是将其牢牢掌控,化为我北进基石。”
“吕蒙听令!”周瑜看向这位日渐沉稳的将领,“命你全权负责江陵城防修复与内部整肃。城墙需加固如新,尤以南门为重。城内,依我江东法度治理,张昭大人所遣官吏抵达后,迅速接管,安抚百姓,清查府库,肃清蜀军残余及细作。此城,必须迅速度过阵痛,恢复秩序,彰显我江东治政之能。”
吕蒙肃然抱拳:“末将领命!必使江陵固若金汤,民心渐附。”
周瑜微微颔首,补充道:“对百姓,可公示我与汉军盟约中关于荆北归属之条款,言明我取江陵,乃依约行事,名正言顺。”
二、睦盟:稳住汉军,维系名义
羽扇北移,落在邓县,周瑜神色转为慎重:“北面汉军,乃我名义盟友,更是当前最大变数。诸葛亮十万大军驻于邓县,其意难测。我既得江陵,不可令其心生忌惮,乃至毁约相向。”
“程普、黄盖二位将军,”周瑜看向两位宿将,“命你二人率本部兵马,移驻江陵以北二十里处,构建防线。然,此防线主要针对可能自襄阳南下的关羽残部或袭扰。对北面汉军方向,需明确标出界限,多设哨探沟通,避免误会。姿态上,应以防御关羽为主,对汉军示好。”
程普、黄盖对视一眼,领会其意,拱手应诺。
“此外,”周瑜沉吟道,“需派遣一位沉稳善辩之士,携江陵战利品之部分,以及主公亲笔信函,前往邓县汉军大营,拜会诸葛孔明。”
孙策挑眉:“哦?公瑾欲在信中言明何事?”
周瑜道:“信中首要,自然是重申盟约之谊,感谢汉军于北线有力牵制关羽主力,方使我军能克竟全功。强调我军依约取得江陵,乃是双方共同战略之胜利。其次,可通报江陵战况及我军善后举措,以示坦诚。再者,探询汉军下一步动向,是继续驻守邓县威慑关羽,还是另有安排?最后,可委婉提及被擒之高林,言明我方正设法劝降,观其反应。”
周瑜目光扫过众将:“此行目的,一是维系联盟表面和睦,避免汉军即刻翻脸;二是探听虚实,判断诸葛亮真实意图;三是争取时间,让我军能安心消化江陵。使者人选,需机敏忠诚,知进退。”
孙策点头:“就依公瑾。子敬(鲁肃)可担此任,他素来持重,善于斡旋。”
“主公英明。”周瑜赞同。
三、观蜀:严防死守,待其内变
羽扇最后西指,周瑜语气转冷:“至于蜀军,关羽必不甘心,刘备必来寻仇。然其新败之余,主力受制,蜀道艰难。当前对其,应以严防为主,静观其变。”
“甘宁、韩当听令!”
“末将在!”二将出列。
“命甘宁率精锐水陆士卒,清扫江陵以西、沿江直至夷陵一带,建立哨所水寨,严防蜀军自水路或荆山小道渗透、偷袭。韩当将军率水军主力,加强西陵至夷陵段长江控制,切断蜀军东西联系之便捷水道。”
“周泰,”周瑜看向这员悍将,“你部为预备队,驻于江陵城中,随时支援各方。同时,多派细作,深入荆西,打探刘备援军动向及关羽军内部士气状况。”
众将凛然遵命。
周瑜总结道:“眼下,我军宜稳不宜急。江陵在手,已占主动。当务之急是消化战果,稳住汉军盟友(哪怕只是名义),严密防备蜀军反扑。同时,密切关注襄阳关羽与北面汉军之互动。若关羽因失江陵而怒急攻心,与汉军摩擦加剧,或刘备援军迟迟不至导致其军心溃散……便是我军乘胜北进,谋取襄阳,乃至进一步压缩蜀地之时!”
他看向孙策:“然,一切行动,需以北面汉军动向为最终依据。在未明诸葛亮真正意图前,我军不可妄动,授人以柄。”
孙策听罢,眼中闪烁着野心与谨慎交织的光芒。周瑜的谋划,在联盟的框架下最大限度地扩张了江东利益,同时又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危险的平衡。
“好!公瑾算无遗策,面面俱到!”孙策决断道,“就以此策行之!诸将速去准备,鲁子敬即刻准备出使邓县!江陵,是我江东的了,但这盘棋,还要慢慢下!”
“谨遵王命!!”
随着孙策的命令,江东这台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目光除了死敌蜀汉,还时刻警惕地关注着北方那位“盟友”的动静。脆弱的联盟,因江陵的易主,迎来了最为关键的考验期。
险峻的山城扼守着入川咽喉,此刻却旌旗蔽日,营帐连绵。刘备亲率的十五万益州精锐,浩浩荡荡沿江而下,刚刚抵达此处驻扎休整。这支大军几乎掏空了益州的家底,由刘备亲自统帅,庞统为军师中郎将,魏延、陈到、严颜等宿将新锐尽数在列,表明了刘备不惜一切代价救援荆州、与孙策决一死战的决心。
中军大帐内,气氛肃穆。刘备一身简朴戎装,坐于主位,面色沉静,正听着沿途各地的禀报。庞统坐于下首,羽扇轻摇,看似从容,眼神却锐利如鹰,扫视着地图上荆州的每一个要隘。魏延、陈到等将按剑肃立,帐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亟待爆发的战意。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带着一身烟尘,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被亲兵搀扶着冲入大帐。信使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出血,双手颤抖着将一封被汗水浸透的密信高举过头。
“主……主公!荆州……荆州八百里加急!!”
刘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伸手接过密信,验看火漆无误,缓缓展开。信很长,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端紧急的情况下写成。内容详尽描述了江陵如何失守,高林如何力战被擒,吴军如何肆虐,以及北面汉军坐视不动,甚至可能与东吴暗通款曲的疑虑……
帐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备脸上,等待着他雷霆震怒,或悲愤长啸。
然而,刘备看信的速度很慢,很仔细。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众人预想中的暴怒或惊慌。没有拍案而起,没有厉声喝骂,甚至连眉头都没有过多地皱起。只有那双阅尽沧桑、承载着复兴汉室重担的眼睛,在最深处掠过一丝沉痛、了然与更深沉的决绝。
他看完了,轻轻将信纸放在案上,动作平稳,甚至显得有些过于平静。
然后,他拿起那封信,递给了下首的庞统。“士元,你也看看。”
庞统接过,快速浏览,他脸上也未见太大波澜,只是眼中精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短须。看完后,他将信递给旁边一脸急切的魏延等人传阅。
帐内响起了压抑的吸气声和愤怒的低语。魏延拳头捏得咯咯响,陈到面沉似水,严颜则是长叹一声,老眼含泪。
“主公!”魏延忍耐不住,跨前一步,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变调,“孙策背信弃义,袭我州郡,擒我将领!江陵乃荆州门户,万不可失!请主公下令,全军加速,直扑江陵,与那碧眼小儿决一死战,救回高将军,夺回城池!”
“文长稍安勿躁。”刘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镇定的力量。他没有看魏延,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的荆州,缓缓道:“江陵失陷,高望之被擒,关云长被牵制于北……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只是来得快了些,代价大了些。”
他顿了顿,仿佛在梳理思绪,也像是在说给帐中所有将领听:“孙策敢倾力攻江陵,北面诸葛亮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却不动,这本身就已说明问题。他们早有勾结,至少是默契。我们此番东出,要面对的,从来不止一个江东。”
庞统此时接口,声音冷静:“主公明鉴。江陵虽失,但荆北核心襄阳尚在云长手中,上庸、房陵等地亦未全失。我军十五万主力在此,便是最大的变数。孙策新得江陵,需消化整顿,北要防汉军翻脸,西要防我军复仇,其势并非铁板一块。而北面汉军……诸葛亮用兵谨慎,此刻想必也在观望,看我军与孙策谁能撑得更久,谁先露出破绽。”
刘备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图上从白帝城划向江陵,又划向北面的襄阳、邓县:“所以,急不得。愤怒,救不了高望之,也夺不回江陵。我们现在一头撞上去,正中了孙权下怀,也可能给北面汉军可乘之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中诸将,那平静的目光下,是如钢铁般不可动摇的意志:“传令全军,解除休整,即刻拔营,继续东进。”
命令简洁,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激昂的口号。但正是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与坚决,让帐中原本有些浮躁的将领们瞬间冷静下来,感受到了主公胸中那团沉默却足以燃烧一切的火焰。
“目标,秭归。”刘备的手指最终点在长江畔、夷陵以西的另一座重镇,“先至秭归,与云长取得联系,稳住宿营。同时,广布斥候,探明孙策在江陵的虚实布置,北面汉军的精确动向,以及……寻找可能营救高望之的机会。”
他看向庞统:“士元,沿途行军部署、安营扎寨、哨探安排,由你全权负责。务必稳妥,不求速,但求稳。我军这十五万人,是底牌,也是诱饵,每一步,都要让对手猜不透。”
“统,领命。”庞统肃然应道。
“文长、叔至、希伯,”刘备依次看向魏延、陈到、严颜,“约束各部,稳扎稳打。告诉将士们,仇要报,地要夺,人要救,但不可因怒兴兵。此番东征,关乎国运,我刘备,与诸位同生共死!”
“誓死追随主公!!”众将热血上涌,齐声应诺,方才因江陵失陷带来的些许阴霾,被这股沉静而强大的决心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