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们先为难我的吗?”
苏瑶月柳眉倒竖,声音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与愤懑:
“好一个‘慈悲为怀’的大悲寺,什么时候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什么人都收留得了吗?
连弑师叛门、无情无义的孽障也成了你们的座上宾,值得你们这般袒护了?!”
知客僧面色不变,目光平和:
“我佛慈悲,众生皆有佛性,皆可度化。
纪庸施主前来,自有其因缘。
个人因果,红尘业障,非我等方外之人所能强行干涉。
仙子与纪施主之间的恩怨,乃属私谊,敝寺实在不便插手其中。”
“不便插手?”
苏瑶月冷笑,向前逼近一步:
“既说不能干涉个人因果,为何要收留纪庸?!
为何设置屏障,不让我进去寻他理论?!
这难道不是干预?不是偏袒?!”
知客僧微微摇头,解释道:
“纪施主在敝寺‘八苦林’中,非是藏匿,乃是在其中磨砺心性,参悟己道。
八苦林乃修行静地,旨在助人直面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之苦,非有缘或寺内许可,旁人万不可轻易打扰,以免干扰修行,反增其苦。
此乃敝寺规矩,非是针对仙子一人。”
“八苦林?磨砺心性?”
苏瑶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他纪庸修的是无情道!修行一路走的顺风顺水,他有什么‘苦’需要参悟?
他到底是在那里‘磨砺自身’,还是心中有愧,做了亏心事,不敢出来见我?!”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箭矢,射向寺僧,也仿佛穿透云层,射向那幽深的八苦林。
知客僧低垂眼帘,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纪施主确在林中静修。其心其行,自有其道理与因果,非外人所能臆测。
境遇如何,是否生愧,贫僧不得而知,亦不可妄言。
我寺既允其入林,便不会中途驱赶或任由外人惊扰。
仙子何必执着于一时之相见?嗔怒攻心,于仙子修行亦是无益。”
“好一个‘不打诳语’!”
苏瑶月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她知道大悲寺态度坚决,且有阵法护持,自己带来的这些人强闯绝无可能,也师出无名。
硬的不行,她压下立刻翻脸的冲动,眼中的决绝却丝毫未减。
“那好!”
她一字一顿,语气坚定的宣告:
“既然你们大悲寺恪守规矩,不干涉个人因果,那我苏瑶月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
她抬手指向下方云雾缭绕的寺院,目光穿透重重殿宇,看向那所谓的“八苦林”的方向:
“我便就在这云端守着!等着!”
“你们不让他出来,我便不走!”
“他不是要磨砺吗?不是要参悟吗?我等他!”
“等他什么时候‘磨砺’够了,‘参悟’透了,从那林子里出来……”
苏瑶月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寒意与誓言:
“我便会好好问一问他,问问他那无情道,到底是如何教他欺师灭祖、背信弃义的!
问问他,面对我这个昔日的‘师妹’,他纪庸,可还有半分‘人性’未斩?!”
话音落下,楼船上灵力微涌,有就地布下简单营盘,长期对峙的迹象。
苏瑶月倔强地站在那里,红衣如火,眼神如冰,大有不见纪庸誓不罢休之势。
知客僧见状,眉头微微一蹙,但并未再出言相劝或驱赶,只是再次合十一礼:
“阿弥陀佛。仙子执意如此,敝寺亦无法强阻。
只是八苦林修行,时日长短难料,或许旬月,或许经年。
山中清苦,仙子保重。”
说完,他不再多言,驾云缓缓落回寺中,隐入云雾殿阁之间。
大悲寺的护山阵法光芒流转,宁静依旧,丝毫不受高空那艘虎视眈眈的楼船和那个固执的红衣少女影响。
苏瑶月看着下方重新归于平静的寺院,紧咬下唇,心中万千思绪翻涌。
“纪庸……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心中默念,目光死死锁定了寺院后山那片被特殊禁制笼罩,气息晦涩的区域——八苦林的所在。
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她才从那些零碎的消息,拼凑出纪庸逃往南瞻部洲,并进入大悲寺的踪迹。
这线索得来不易,跨越浩瀚海域,其间多少焦虑、失望、重燃希望,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人就在眼前这片寺院之中,她苏瑶月,怎么可能因为几句佛门推诿就轻易放弃?
父亲昏迷不醒的画面如同毒刺日夜扎着她的心。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曾经倾慕信赖的纪庸,却已然……踏入了通玄!
是的,她知道。
纪庸在南瞻部洲并未刻意隐藏行迹,查到踪迹之后,通玄境的修为自然也会被苏瑶月知道。
凭什么?
父亲呕心沥血,为蓬莱筹划,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而他纪庸,斩断一切,背弃所有,却能在叛逃后修为精进,甚至得到大悲寺的庇护?
天道何在?公理何存?!
“通玄……通玄又如何?”
她望着下方云雾缭绕的八苦林方向,低声自语,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
“你以为踏入通玄,躲进这佛门圣地,就能将一切罪孽抹去?就能让我父亲白白承受这一切?”
大悲寺外,更远处一座被云雾半掩的孤峰之巅。
此地视野极佳,既能遥望大悲寺全貌,又能清晰看到悬停于寺外高空那艘显眼的蓬莱楼船,以及船首那一抹倔强的绯红身影。
山峰周围天然萦绕着紊乱的灵气流与淡淡瘴气,加之刻意布置的隐匿阵法,使得此处极难被外界察觉。
一道身着月白长袍的身影悄然立于崖边,手中习惯性地摩挲着那支碧玉洞箫。
他面容温雅如故,但此刻嘴角微微向上提起的弧度,却透着一股子冷意与玩味,眼神更是深邃难测,有种皮笑肉不笑的诡异感。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楼船甲板上那个红衣少女的身上。
“苏……瑶……月……”
孙继亮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唇齿间细细碾磨,带着一丝恍然,一丝讥诮,还有一丝被愚弄后的阴郁:
“原来,连名字……也是骗人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