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没脸的孙子退得贼快,可青玄废墟里,半点松快气儿都没有。
秦烈身上那几道灰乎乎的伤口,看着不深,可又疼又痒,像是有活虫子往肉里钻,运转灵力去逼,那灰气反而缠得更紧。他龇牙咧嘴地往伤口上倒了半瓶烈酒,火辣辣地烧起来,才觉得那股子阴冷劲儿退了点,骂了一句:“真他娘晦气!”
老剑奴蹲在地上,用他那柄豁口铁剑的剑尖,小心地拨弄着泥土里残留的一小撮阴影灰烬。灰烬被剑尖一碰,滋滋作响,散出最后一点带着腐朽味道的寒意。“这东西……专坏根基,蚀人灵性。不是寻常的幽冥死气,倒像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像是把‘存在’本身给‘否定’掉的力量。”
洛璃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乎透明。她盘坐在嫩芽旁,双手虚按在两侧太阳穴上,净世灵体的琉璃光晕明灭不定。刚才强行维持光罩,又替嫩芽疏导和过滤那些被吞噬的阴影力量,消耗远超预期。更麻烦的是,那些阴影力量中蕴含的冰冷“否定”意念,仿佛无形的毒刺,即便被净世灵体过滤了大半,仍有极细微的一丝,顺着她与嫩芽的灵力连接,侵入了她的心神。
“洛丫头,你怎么样?”秦烈顾不上自己伤口,大步走过来,粗犷的脸上满是担忧。
洛璃勉强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唇瓣却只是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她闭上眼睛,全力运转净世灵体,试图驱散那股盘踞在灵台深处的阴寒。然而,那丝“否定”之意极其顽固,它不直接攻击,只是像一层薄冰,缓慢地覆盖、冻结她的感知、她的意念,甚至隐隐有向灵魂本源蔓延的趋势。
老剑奴见状,神色骤变,低喝道:“别硬撑!那是‘寂灭’之意的一丝变种,最伤灵体本源!快停下与嫩芽的共鸣!洛璃睫毛颤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当然知道该停下,可此刻,嫩芽正因为刚才的进食和发威,正处于一种奇妙的活跃与敏感期。它本能地依恋着洛璃的灵力滋养,也敏锐地感知到了洛璃此刻的痛苦与危险。若是洛璃骤然切断联系,不仅嫩芽可能因为灵力断供和情绪波动而受损,她自己被那丝“否定”之意侵入更深的部分,也可能因为失去净世灵体的持续净化而加速恶化。
她咬牙,非但没有断开连接,反而将最后一股精纯的琉璃灵力,更温柔、更坚定地输送过去,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引导嫩芽:“别怕……我没事……把这些不好的东西……给我……”
嫩芽剧烈地颤抖起来,四片叶子无风自动,上面的黑白金纹路光芒流转。它似乎听懂了,也感受到了洛璃的决绝。下一瞬,一股奇异的吸力从嫩芽身上传出,不再是吞噬外界的恶意,而是反向作用于洛璃体内——它开始主动吸引、拉扯那丝侵入洛璃心神的“否定”之意!
胡闹!老剑奴看出端倪,又惊又怒。让尚未完全成长的“剑血花”去吸收这种层次的负面力量,无异于让婴儿去吞毒药!
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那丝“否定”之意被嫩芽的力量牵引,丝丝缕缕地从洛璃灵台剥离,汇入嫩芽的茎叶之中。嫩芽的光芒顿时黯淡下去,叶片上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微的、类似冰裂的灰色纹路,整株植物都显得萎靡不振,仿佛下一刻就要枯萎。
然而,就在灰色纹路即将蔓延开的刹那,嫩芽体内,那股属于萧寒的、融合了“不屈”与“守护”的剑意本源,被彻底激发了!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竟从这小小的植株内部传出!并非真实声音,而是直接响彻在洛璃、秦烈、老剑奴三人的神魂深处!
紧接着,嫩芽身上的黑白金三色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斩破一切虚妄、厘清一切混沌的凛然锐意!侵入的灰色“否定”纹路,在这三色光芒的冲刷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不仅如此,嫩芽仿佛被这次“入侵”与“反击”激发了某种潜能。它那四片叶子轻轻合拢,再缓缓张开。每一次开合,叶片边缘都流转起一层极淡的、如同最锋利剑刃般的微光。而它吸收的那部分“否定”之意,并未被彻底消灭,反而被那股凛然剑意强行“碾碎”、“重组”,化作了某种更内敛、更凝实的……“锋锐”。
这是一种基于“否定”而生的“破灭之锋”!嫩芽的气息,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纯然的生机勃发,多了几分沉静的、隐而不发的锐利。它看起来似乎更“瘦”了一点,却更显精神,如同经过淬火打磨的剑胚。
而随着那丝“否定”之意被彻底化解,洛璃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秦烈一把扶住。她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眉宇间那股被冻结的阴郁已然消散,灵台恢复了清明,只是透支过度,已然昏迷。
秦烈急得眼睛都红了:洛丫头!老家伙,快看看!老剑奴连忙上前,枯瘦的手指搭在洛璃腕脉上,片刻后,松了口气:“灵台无碍,本源有损,但未伤及根本,是力竭昏迷。静养些时日,辅以温养神魂的丹药,应可恢复。”他看向那株已然“蜕变”的嫩芽,眼神复杂,“是它……救了洛丫头,也借机炼化了那股力量,完成了第一次‘淬锋’。”
秦烈这才注意到嫩芽的变化,也是啧啧称奇:“这小东西,还挺能耐!”他小心地将洛璃平放在一处稍干净的断墙上,扯下自己的外袍给她盖上,转头问老剑奴,那帮没脸的,肯定还会再来吧?下次怎么办?
老剑奴看着东南方,缓缓道:“他们不会放弃。但这次,嫩芽展现了成长性和反击能力,他们下次再来,必定准备更充分,手段也更狠辣。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他顿了顿,“而且,我怀疑,这些‘无面者’,与之前萧小子提过的‘暗星’,或许有某种关联。”
“暗星?”秦烈皱眉。
幽冥组织暗星,信奉弱肉强食,行事诡秘莫测。这些‘无面者’的作风,很像他们的手笔。而且,他们对嫩芽,或者说对萧小子留下的‘规则雏形’如此感兴趣……”老剑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们可能无意中,卷入了更深的漩涡。
与此同时,荒域山林深处。
苏晚的逃亡,已经到了极限。身后那三个“无面者”如同跗骨之蛆,无论她如何借助地形、如何催动铜镜碎片的能力进行干扰,他们总能很快调整过来,冷静地、机械地缩短距离。
她躲进一个狭窄的山洞,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怀中的铜镜碎片滚烫,镜面浑浊的河水虚影疯狂翻涌,向她传递着近乎绝望的预警——对方已经锁死了这个山洞的所有出口。
脚步声,在洞口外停下。无声,却带着致命的压迫感。苏晚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她双手紧紧握住铜镜碎片,将最后一点精神力疯狂灌入其中。她知道,普通的影响记忆片段已经没用,这些“无面者”的心神,似乎比石头还冰冷坚硬。
只能……赌一把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不再试图去“看”对方的记忆,而是将全部意念,沉入镜面深处那条浑浊的河流。她不再引导,不再控制,而是放开自己,让镜中属于“忘川”的、承载无数记忆与遗忘的洪流,反过来冲刷自己的意识!
一瞬间,海量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爱恨、悲欢、遗憾、眷恋、悔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她的脑海!剧烈的痛苦让她几乎瞬间昏厥,灵魂仿佛要被这无尽的“过去”撑爆、同化!
但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的边缘,她抓住了一丝明悟——忘川之力,不仅是窥见和承载,更是……“消解”与“归流”!
她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深处,倒映出浑浊的河水虚影。她不再看向洞口的“无面者”,而是将手中铜镜碎片,对准了山洞内壁上一处渗水的、长满青苔的湿润痕迹。
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念出两个字,声音仿佛带着亘古河流的回响:
归……流……
镜面光芒大盛!浑浊的河水虚影竟然从镜中流淌而出,并非攻击,而是轻柔地漫过山洞内壁那处湿润痕迹。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处普通的湿润痕迹,在河水虚影漫过后,竟然开始“溶解”、“模糊”,仿佛那段石壁的“存在”与“记忆”,正在被强行拖入忘川的河流,归于混沌!
洞口处,三个正准备踏入的“无面者”,身形同时一僵!他们那空洞的面具,齐刷刷地“看”向山洞内壁那处正在“消失”的痕迹,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带着一丝“困惑”的停滞。
就在这停滞的刹那,苏晚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处正在“归流”、变得虚幻的石壁痕迹,一头撞了过去!
没有撞击实物的感觉,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幕。
眼前光影扭曲,耳边是虚幻的流水声。当视野再次清晰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山洞后方十几丈外的一处溪流边!而那个山洞的入口,在她眼中,此刻呈现出一种怪异的、仿佛隔着毛玻璃看的模糊感。
她成功了!在绝境中,她无意间触及了忘川信物更深层的力量——不是影响记忆,而是短暂地干扰、模糊一小片区域的“存在痕迹”,实现类似短距离“空间偏移”的效果!当然,这消耗巨大,且极不稳定。
她不敢停留,甚至顾不上辨认方向,连滚爬爬地钻进溪流下游更茂密的灌木丛中,彻底失去了意识。怀中的铜镜碎片,光芒黯淡到了极点,镜面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三个“无面者”走入山洞,只看到空无一人的石壁,以及那处尚未完全恢复正常的、残留着微弱“遗忘”与“归流”气息的痕迹。他们沉默地站立了片刻,似乎在通过某种方式交流,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走,融入山林阴影。
青玄废墟,夜色渐深。
昏迷的洛璃被秦烈和老剑奴小心安置好。那株经历“淬锋”的嫩芽,在夜色中静静伫立,叶片上的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守护着这片废墟,也守护着昏迷的少女。
老剑奴坐在不远处,铁剑横膝,如同最忠实的守夜人。他知道,暂时的宁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嫩芽的成长,洛璃的伤,苏晚的逃亡,还有其他几位可能正在觉醒的新主候选人……所有线索,都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动,正朝着某个未知而危险的方向汇聚。
他抬头望向夜空,那道剑缝在星光下依然清晰。
“小子,”他对着虚空,仿佛在对那个消散的身影低语,“你留下的这盘棋……越来越难下了。”
夜风拂过,嫩芽轻轻摇曳,发出一声只有老剑奴能感应到的、微弱的剑吟。
(第17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