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在压抑与忙碌中悄然滑过。
义庄里的气氛，像一根被绷紧到极致的弦。每一次文才因为药浴而发出的痛苦呻吟，每一次秋生看向任婷婷时那欲言又止的温柔，以及九叔那张始终紧锁着眉头的脸，都在无形中加剧着这种紧张。
林小乐，则成了这个临时“战时医院”里最忙碌的“护士长”。
他严格执行着九叔制定的“文才康复计划”，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早晚两次的“地狱火足浴”，午时一碗雷打不动的“镇尸粥”，以及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更换一次的伤口糯米敷料，全由他亲手监督。
他的存在，让秋生的“圣母心”没了泛滥的机会，也让文才的“偷懒摸鱼”无处遁形。
“小乐师兄……能不能……能不能少泡一会儿？这水烫得我感觉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晚间的药浴时间，文才龇牙咧嘴地哀求着，整个人如同脱水的鱼，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不行。”林小乐面无表情地按住他的肩膀，顺手又往木桶里加了一瓢热水，“医嘱，懂吗？就是医生说的命令，必须遵守。你现在放弃一分钟，尸毒就可能在你身体里多开一分钟的‘蹦迪派对’。你想让你的五脏六腑都变成僵尸的舞池吗？”
这番话虽然槽点满满，但那恐怖的画面感，却让文才瞬间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提任何要求，只能咬着牙，将脑袋深深埋进双臂之间，默默忍受着那钻心刺骨的痛苦。
一旁的秋生看得眼角直抽，他想说点什么，但一看到林小乐那“谁敢求情我就跟谁急”的眼神，又只能把话咽了回去。经过昨天早上的教训，他已经深刻认识到，在这个小师弟面前，任何形式的心软，都会被上升到“谋杀亲师弟”的高度。
任婷婷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默默地帮着缝补昨天被僵尸撕破的衣物。她已经接受了家破人亡的现实，也接受了寄人篱下的生活。这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她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忙碌的秋生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与感激。
夜，渐渐深了。
好不容易伺候完文才，林小乐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准备躺下，却看到秋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长衫，正对着镜子，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秋生师兄，这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出门？”林小乐好奇地问道。
秋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含糊地说道：“哦……我……我出去透透气。今天一天都闷在义庄里，快憋坏了。顺便……顺便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买来给婷婷解解闷。”
林小乐一听，立刻警觉了起来。
出去透气？秋生师兄，你怕不是忘了，你昨天才刚被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今天就敢夜不归宿？而且，还是以“为婷婷解闷”这种一听就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知道，电影里秋生与女鬼董小玉的浪漫邂逅，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发生的。
“师兄，现在外面不安全，还是别乱跑了吧。”林小乐试探性地劝道，“师父说了，这几天是关键时期，我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哎呀，我知道，我就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秋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死板啊？文才这边有师父看着，出不了事。我走了！”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溜出了义庄，那轻快的脚步，仿佛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林小乐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对，是师兄难防啊！”他捂着额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这边一个‘僵尸预备役’还没搞定，那边一个‘聊斋体验官’又要上线了。这团队，我带不动啊！”
他想去告诉九叔，但又觉得空口无凭。总不能直接跟师父说：“师父，你大徒弟今晚要去跟鬼约会了，快去阻止他！”
九叔不把他当成失心疯才怪。
“算了，只能希望剧情大神别这么快显灵吧。”林小乐叹了口气，决定先守在义庄，等秋生回来再看情况。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子时。
当秋生哼着小曲，满面春风地回到义庄时，林小乐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秋生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傻笑的痴迷表情，眼神迷离，脚步虚浮，活脱脱一副被恋爱冲昏了头的模样。更让林小乐在意的是，他身上，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而甜腻的香气。
那不是普通女子的花粉香，而是一种……像是从百年古墓里挖出来的陈年胭脂，混杂着一丝冰窖里的寒气。
“哥们儿，你这身上是喷了‘冷宫限定款’的香水吗？还是掉进哪个冰镇糖水铺里了？”林小乐走上前，装作不经意地在他身边嗅了嗅，心中警铃大作。
“去去去，你懂什么。”秋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兰花的手帕，放在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更加陶醉的表情，“这叫‘美人香’。”
林小乐凑过去一看，那手帕质地精良，绣工细致，但入手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冰凉。更重要的是，手帕的一角，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董”字。
实锤了！
“秋生师兄，你这是……遇到心上人了？”林小乐决定旁敲侧击。
“嘿嘿……”秋生傻笑起来，将手帕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小师弟，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师父。我今晚，遇到了一个仙女！”
“仙女？”林小乐嘴角一抽，“长什么样的仙女？是自带 bGm 和七彩祥云的那种吗？”
“什么 bGm？”秋生没听懂，但他毫不在意，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她叫小玉，长得……哎呀，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她一个人在路边哭，说是跟家里人走散了，无依无靠，好不可怜。我……我就陪她聊了会儿天。”
“就只是聊了会儿天？”林小乐挑了挑眉。
“当……当然了！我可是正人君子！”秋生脸一红，随即又有些得意地补充道，“不过……我们约好了，明晚还去那里见面。她说要亲手做点心给我吃。”
完了，这不光是加上了微信，连第二次约会都定好了。这进度，比坐火箭还快！
林小乐心中一片哀嚎。他知道，现在跟秋生讲道理是行不通的。这个恋爱脑上头的家伙，你说他撞鬼了，他没准还以为你在嫉妒他走了桃花运。
唯一的办法，就是上报“最高领导”。
“那个……秋生师兄，你先去休息吧。我去看看师父那边有什么要帮忙的。”林小乐找了个借口，转身就往九叔的房间跑去。
九叔正盘坐在床上，闭目调息。他今天耗费了太多心神，也需要时间恢复。
“师父！”林小乐推门而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情况就是这样。秋生师兄带回来一块手帕，冰凉刺骨，上面还有一股阴冷的香气。我怀疑，他遇到的根本不是什么‘仙女’，而是不干净的东西！”
九叔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锐利如电的光芒。
“手帕呢？”
“还在秋生师兄身上。”
“把他叫过来！”九叔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片刻之后，还在回味着“仙女情缘”的秋生，被林小乐半推半搡地带到了九叔面前。
“师父，这么晚了，您找我？”秋生还有些不明所以。
九叔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直视他的三魂七魄。秋生被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傻笑也渐渐僵住了。
“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九叔缓缓地说道。
秋生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没……没什么东西啊……”
“还要我亲自动手吗？！”九叔的语气猛地加重。
秋生吓得一哆嗦，不敢再隐瞒，只好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那块宝贝手帕。
九叔没有用手去接，而是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将手帕挑了过来。他将手帕凑到鼻尖，轻轻一嗅，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好一个‘美人香’！阴气凝而不散，怨气藏而不发！这分明是养了至少百年的厉鬼才能有的气息！”九叔猛地将手帕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他指着秋生，气得胡子都在发颤：“你这个孽徒！我让你出去透气，你给我招回来一个女鬼？！义庄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文才身中尸毒，最忌阴邪！你倒好，直接把一个阴气的源头往家里引！你是想让他现在就变成僵尸吗？！”
九叔的怒吼，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把秋生彻底劈傻了。
“鬼？不……不可能啊……”秋生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手帕，“小玉她……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怎么可能是鬼？”
“温柔？善良？”九叔冷笑一声，“孤魂野鬼，深夜出没，专挑你这种气血方刚、精虫上脑的年轻人下手！她们要的不是你的情，是你的阳气！等你的阳气被吸干了，你就离死不远了！到时候，别说救你师弟，你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
这番话，终于让秋生感到了恐惧。他想起小玉那双总是带着一丝幽怨的眼睛，想起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以及她那苍白得有些过分的皮肤……所有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串联成了一条指向真相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线索。
“师父，我……我错了……”秋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哪次不是‘不知道’？！”九叔气得又想动手，但看到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看向一旁同样心有余悸的林小乐，心中涌起一股荒唐的念头：这两个徒弟，还不如小乐一个靠谱！
“师父，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林小乐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同时也是在推进剧情，“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那个女鬼的目的。听秋生师兄的描述，她似乎并没有立刻害人的意思，反而像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没错。”九叔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一般的孤魂野鬼，不敢在义庄附近徘徊。此鬼敢主动接近我茅山弟子，要么是道行高深，有恃无K恐；要么就是另有所图，并非只想吸食阳气这么简单。”
他沉吟片刻，一个计划在心中形成。
“秋生，你给我起来！”九叔喝道，“既然她约了你明晚见面，那你就照常去！”
“啊？！”秋生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九叔，“师父，您还让我去送死啊？”
“送死？哼，我是让你去当诱饵！”九叔从法坛上取出一道黄符，又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将符箓折好放入其中。他咬破指尖，挤出一滴阳气至纯的鲜血，滴在锦囊之上。
“拿着。”九叔将锦囊递给秋生，“把这个贴身戴好，就说是你求来的护身符。这上面有我的精血和法印，寻常鬼物只要靠近你三尺之内，必然原形毕露！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师父，这……这会不会太危险了？”秋生拿着那个尚有余温的锦囊，手都在发抖。
“危险？你跟鬼约会的时候怎么不怕危险？”九叔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缓和了语气，“放心，我会在暗中跟着你。只要她敢有异动，我立刻就收了她！”
林小乐在一旁看得暗自点头。这果然是九叔的风格，谋定而后动，既要查明真相，也要保护徒弟的安全。
“小乐。”九叔又转向林小乐，“明晚，你负责守在义庄。看好文才，寸步不能离开！在我回来之前，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准开门！记住了吗？”
“是，师父！”林小乐郑重地应道。
他知道，自己被委以了留守后方的重任。这既是信任，也是考验。毕竟，电影里，九叔和秋生前脚刚走，文才后脚就尸变了。
“好了，都去睡觉！”九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一天，可真是跌宕起伏。白天是“生化危机”，晚上又变成了“人鬼情未了”。
秋生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锦囊，心中五味杂陈。那个温柔可人的“仙女”，竟然是想要他性命的厉鬼，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了。
林小乐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他脑子里不断复盘着接下来的剧情。
“明天晚上，九叔和秋生去会女鬼。义庄里，只剩下我和一个‘准僵尸’文才，以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任婷婷……这简直就是恐怖片里的标准作死配置啊！”
他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不行，不能完全指望师父。我必须得做点二手准备。”林小乐翻身坐起，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几袋还没用完的糯米，以及一捆用来画符的墨斗线上。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既然是‘僵尸先生’七日生存挑战，那就玩点‘塔防游戏’好了。”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属于现代社畜的、狡黠而疯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