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意无声地登上二楼。
楼梯很窄,脚步踏在水泥台阶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潜行技巧,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多熟练。
二楼比一楼更破败,天花板有漏水痕迹,地面散落着碎砖。
她选了个靠窗的角落蹲下,这里既能观察窗外,又能看到楼梯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楼下突然传来激光枪的模拟射击声——前门交火了。
王博和陈浩按计划开火,枪声密集但节奏稳定,一听就知道在压制而非歼灭。
五秒。
沈栀意在心里默数。
四、三、二、一——
后门方向传来烟雾弹落地的闷响,然后是刘江的咳嗽声和故意放大的惊呼。
“后门!他们从后门……”
就是现在。
二楼窗户外的防火梯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
如果不是沈栀意全神贯注,根本听不见。
只见她缓缓起身后背贴墙壁,手中握着一根捡来的木棍。
按照演习规则,观察员不能带枪,但可以用“冷兵器”。
窗框被轻轻推开一道缝,一只手探进来,然后是半个身体。
李猛的动作确实敏捷,翻窗落地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声响。
但他落地的瞬间,沈栀意已经动了。
不是从背后偷袭,而是正面迎上。
只见沈栀意在他重心未稳、视线还未适应室内昏暗的刹那,木棍已经点在他胸口。
感应器发出“阵亡”的蜂鸣声,红光闪烁。
李猛僵在原地,眼睛瞪大,里面全是不可置信。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沈栀意没停留,从他身边掠过后翻身出窗,顺着防火梯滑到一楼。
落地时前滚翻卸力,起身时已经绕到了仓库后侧。
后门外,烟雾正在消散。
巴朗和两个蓝队队员呈三角阵型,正在准备突入。
刘江在门内“顽强抵抗”,枪声时断时续,演得相当逼真。
沈栀意从废墟中跃出,速度快得像一道影子。
第一个蓝队队员甚至没来得及转身,后心已经被木棍点中。
阵亡蜂鸣响起的瞬间,沈栀意已经侧身滑步,木棍横扫而过成功击中第二人的肋下。
巴朗反应最快,只见他转身举枪,但沈栀意的动作更快。
她没躲,反而迎着他冲去,在枪口对准自己的前一刻突然矮身,木棍自下而上精准点在他持枪的手腕上。
枪脱手落地。
巴朗另一只手挥拳击来,是军体拳的标准招式,刚猛有力。
沈栀意不格不挡,只是微微侧头,拳风擦过耳际的瞬间她的木棍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
三声蜂鸣几乎同时响起。
烟雾完全散去时,后门外的场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巴朗和两个蓝队队员站在原地,身上红光闪烁。
而沈栀意站在他们中间,木棍还抵在巴朗喉前,呼吸平稳得像刚散完步。
仓库里,刘江探出头,眼睛瞪得溜圆。
前门的王博和陈浩也跑过来,看到这一幕,下巴差点掉地上。
远处观战的向羽放下望远镜,手有些抖。
只有袁野在旁边吹了个悠长的口哨,然后拍拍他的肩。
“看见没?失忆归失忆,踩人还是那个味儿。”
向羽没说话。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沈栀意身上,看着她缓缓放下木棍,看着她的眼神从战斗时的锐利渐渐变得茫然。
那是本能消退后,熟悉的空白重新笼罩。
沈栀意低头看着手里的木棍,又看看周围“阵亡”的蓝队队员,最后看向自己的双手。
刚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她的大脑来不及参与。
身体自己选择了最优路径,自己完成了所有计算,自己执行了完美突袭。
就像......就像她是一台被输入了战斗程序的机器,现在程序自动运行了。
这个想法让她后背发凉。
“对抗结束,红队胜。”向羽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平静得不带感情。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新兵们开始收拾装备。
这时他们的老战友王博和刘江凑到沈栀意身边,眼神里满是崇拜。
“栀意,你刚才太神了!你怎么知道李猛会从二楼进来?”
“我......”沈栀意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法解释。
“身体记得。”向羽走过来,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看着沈栀意,眼神很深的说道,“你训练了成千上万次,那些战术,那些反应,已经刻在肌肉里,刻在神经反射里。
就算大脑忘了,身体也不会忘。”
沈栀意迎上他的目光,“可这感觉......很奇怪。像我的身体是别人的,我只是暂时住在里面。”
向羽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这是一个极其克制、几乎立刻收回的动作,但指尖的温度残留在皮肤上。
“是你的。”他说,声音很轻却重得像誓言,“永远是你的。记忆可能会迷路,但你是沈栀意这件事,永远不会变。”
夕阳西下,将训练场染成血橙色。
新兵们列队离开,巴朗走在最后。
他在经过沈栀意身边时停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了。
袁野这时溜达过来,看看沈栀意又看看向羽,忽然笑了。
“沈妞妞,你知道你刚才那样子像什么吗?”
沈栀意摇头。
“你现在啊,就像当初刚到兽营的时候。”袁野的眼神里有追忆,“谁不服你你就踩谁,把一帮男兵打得怀疑人生。”
沈栀意静静听着。
这些事她都不记得,但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共鸣。
那种桀骜,那种野性,那种随性里带着的疯癫劲儿,她刚才在训练中确实感受到了。
“王博刚才偷偷跟我说,”袁野压低声音,模仿王博的语气。
“你看沈栀意她今天踩人那狠劲儿,跟当初和向羽闹了别扭时,打得他们哭天喊地求饶时一模一样’。”
沈栀意看向向羽,他正目送队伍离开,侧脸在夕阳中硬朗如石刻。
闹别扭?他们以前会闹别扭吗?
“走了。”袁野拍拍她的肩,“你们俩慢慢回味。我得回去给我家婷婷打电话,跟她汇报今天的好戏。”
训练场渐渐空下来。
沈栀意和向羽并肩站着,看着远山渐渐隐入暮色。
“我以前......”沈栀意开口,又停住,“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向羽没有立刻回答。
只见他思考了很久,久到天色又暗了一分。
“强大。”他最终说,“骄傲。有点疯。很护短。训练起来不要命,笑起来又特别……阳光。”
沈栀意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听起来......不讨厌。”
“嗯。”向羽的声音里有了很淡的笑意,“不讨厌。”
晚风起了,带着海水的咸味。
沈栀意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这个味道,这个场景,这个男人站在身边的感觉……
所有这些碎片,都在她心里搅动,像要拼凑出什么。
记忆还没有回来,但有些东西已经醒了。
野性、本能、战斗的直觉。
属于沈栀意的灵魂底色,正在从废墟中一点点站起。
她睁开眼睛,看向远方海平线上最后一抹光。
“明天,”她说,“我想试试四百米障碍全程。”
向羽转头看她,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骄傲。
那种看着雏鹰重新展翅的骄傲。
“好。”他说,“我陪你。”
夜色彻底降临,星辰初现。
漫长的恢复之路,终于看见了第一缕真正的曙光。
而那道曙光,是从她自己的身体里,从那些从未真正离开的战斗本能里,透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