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城门，在罗成面前，缓缓打开。
不是正中央那座象征天子威仪的明德门，是西侧专供车马通行的安化门。门洞又高又深，足足有十来丈长，光线昏暗，像一头巨兽缓缓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咽喉。
晨光从东方斜射过来，勉强照进门洞，映出脚下青石板路面上那些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车辙印子。深的能没进半个手掌，浅的也如同刀刻。这是千年帝都吞吐天下货物、兵马、人潮留下的痕迹，是时光碾过的伤疤。
风，从城门里面吹出来。
带着复杂的、让人瞬间恍惚的味道——清晨的炊烟，女人家的脂粉香，东西两市飘来的香料气，还有……一股隐隐的、像老房子梁木腐烂般的陈腐气息。
混在一起，冲进鼻腔。
罗成定了定神，抬起脚。
右脚，稳稳地踏上了城门内的第一块青石板——
嗡！
怀里的玄铁虎符，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如同共鸣般的轻颤。
是剧烈的、狂暴的、仿佛拥有生命般要挣脱衣襟束缚的搏动！同时传来的，是烙铁灼烧皮肉般的滚烫！像有人把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狠狠摁在了他心口上！
“呃！”
罗成闷哼一声，猛地停住脚步！
右手下意识死死捂住胸口！隔着衣物和皮肉，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下那块冰冷的玄铁，此刻正像个发狂的心脏般疯狂震颤！每一次搏动，都狠狠撞在他的肋骨上，撞得他胸腔生疼，气血翻涌！
更诡异的是——
虎符表面，那些用特殊工艺融入玄铁、平日里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血咒纹路，此刻……正渗出微光！
不是镇龙玺那种堂皇正大的金色。
是粘稠的、妖异的、如同半凝固鲜血般的暗红色光芒！
像有血管在铁块底下活了过来，在缓缓搏动！
“将军？”
前面带路的唐军校尉察觉异常，回头看来，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无事。”
罗成咬紧后槽牙，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气压下去，强行稳住呼吸，继续迈步。
不能停。
在这里露出异样，只会惹来更多猜忌。
一步。
两步。
三步。
每一步落下，怀中的虎符，搏动就加剧一分！那暗红的光芒也越来越盛，几乎要透过厚重的衣料透出来！
等走过幽深昏暗的十丈城门甬道，右脚终于彻底踏进城内街道的瞬间——
吼——！！！
一声虚幻的、却仿佛能震碎灵魂的虎啸，直接在他脑海最深处，轰然炸响！
不是耳朵听见的。
是直接作用在意识上，作用在魂魄里！
那啸声里，混杂了太多东西——无尽的沙场铁血煞气、刀剑碰撞的刺耳鸣响、战马濒死的悲烈嘶鸣、还有……某种极其原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
饥饿感。
对，就是饥饿。
像一头被囚禁在黑暗深处、饿了千年的洪荒凶兽，突然……闻到了新鲜血肉的味道！
罗成眼前一黑，踉跄着向前扑去，单手猛地扶住道旁一株老槐树粗糙的树干，才没栽倒在地。
额角的冷汗，瞬间就渗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
他死死按住胸口，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透过指缝和衣襟的缝隙，能清楚地看到底下透出来的、越来越明亮的暗红光芒！
这虎符……
到底在渴求什么？
这长安城里……
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它？！
校尉这次彻底察觉不对了，手立刻按上了腰间的横刀刀柄，声音也冷了下来：
“将军……可是旧伤发作？需唤医官前来否？”
“不用。”
罗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淬过火的刀锋，扫过四周。
这里是西市边缘的街道，清晨的市井刚刚苏醒。挑着担子吆喝的货郎，赶着空车准备去拉货的脚夫，提着菜篮匆匆走过的妇人……一切看似寻常，充满烟火气。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怀中虎符那狂暴的搏动，正坚定不移地……指向东南方向！
那是……
皇宫所在。
太极宫，皇城。
“秦王殿下……”
罗成开口，声音因为竭力压制虎符的异动而有些沙哑。
“在何处等我？”
校尉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在大极宫，两仪殿偏厅。不过……”他看了看天色，“此刻时辰尚早，殿下正在参加早朝。将军可先至安排的馆驿歇息，待殿下……”
“带我去皇城。”
罗成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就在宫门外等。”
校尉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宫门外岂是能随意逗留之地？更何况是带一个身份敏感、状态明显不对劲的人去。
但他对上罗成那双眼睛——冰冷，锐利，深处还翻涌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近乎兽性的暗红——喉咙里拒绝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遵命。”
马车沿着宽阔笔直的天街，向东行驶。
越靠近皇城，怀中的虎符，搏动就越发狂暴！越来越烫！像是要烧穿他的皮肉，熔进他的骨头里！
罗成不得不解开衣襟，将虎符直接掏出来，握在手中。
入手滚烫！
玄铁铸成的虎形兵符，此刻烫得惊人，几乎握不住！表面那些暗红色的血咒纹路，像真正活过来的血管般，缓缓蠕动，起伏！虎口处那对交错的獠牙尖端，甚至……渗出了几滴粘稠的、暗红色的血珠！
而当马车驶过朱雀门，已经能遥遥望见前方承天门那巍峨高耸的城楼轮廓时——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从掌心的虎符上传来。
罗成瞳孔骤缩，低头看去。
只见虎符的底座，靠近虎爪的位置……
裂开了一道头发丝般细的缝隙。
裂缝里，没有透出光。
而是涌出一股……
极其古老、极其凶戾、仿佛来自远古战场最深处、被鲜血浸泡了千万年的恐怖气息！
那气息涌出的瞬间——
“轰！”
罗成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回应！
不是虎啸。
是更加低沉、更加厚重、仿佛从大地最深处传来、带着无尽怨恨与暴虐的……
龙吟？
不。
不是真龙。
是某种被强行囚禁的、染满了污血的、充满了滔天怨念的……
龙形煞气！
马车，在承天门外缓缓停下。
罗成攥着掌心滚烫、开裂、正不断渗出凶戾气息的虎符，抬起头，望向宫城深处。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重重叠叠的殿宇楼阁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飞檐斗拱如同猛禽收拢的、随时可能扑击的利爪。
而在他此刻被虎符强行提升的诡异感知里……
那片巍峨宫城的深处，地下……
正沉睡着某种东西。
与阴山血咒同源。
却更加庞大。
更加古老。
更加……禁忌的力量。
李世民……
知道吗？
这位雄才大略、志在天下的秦王……
究竟，想让他……
触碰什么？
掌心的虎符，再次剧烈一跳！
那道细小的裂缝边缘，竟然开始生长出细密的、如同血色水晶般的微小晶簇！
像渴血的野兽，正在缓缓呲出……新的獠牙。
就在这时——
沉重的宫门内，一名穿着青色宦官服色的人影，小跑着出来。
尖细的、拖着长长尾音的嗓音，划破了承天门外的晨雾：
“秦王殿下有请——”
“罗将军，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