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近一周的曼谷全城军警联合封锁与地毯式搜捕,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悄然撤去了。
街头的装甲车和成群结队的士兵不见了,
主要路口令人心头发怵的盘查岗哨也拆除了。
官方给出的理由是“例行反恐演习结束”,但地下世界的人都心知肚明——
林家踢到了铁板,在付出了外围产业被连续重创的代价后,
不得不承认,那伙神出鬼没的“大陆过江龙”早已不在曼谷核心区。
继续搞这种劳民伤财、影响旅游和生意的大动作,不仅毫无收获,
反而引来了军方和警署内部其他派系的不满。
封锁虽撤,
但林家的怒火和杀意丝毫未减。
街头巷尾,那些不起眼的电线杆、地下通道墙壁、甚至某些夜市摊位的背面,
悄然贴上了新的悬赏令。
照片比之前的更加清晰,
不仅有李湛、老周、水生的正面或侧脸,
甚至加上了大牛、唐世荣等核心成员的特征描述。
赏金数额高得令人咋舌,足以让任何亡命徒眼红心跳。
林家自己的地下力量,
以及一些长期依附于他们或想借机攀附的本地小帮派,
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转入了更隐蔽、也更无所不用其极的搜寻之中。
曼谷的夜晚,
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水面之下,却多了无数双贪婪而阴冷的眼睛在逡巡。
就在这片表面松弛、内里却更加危险的氛围中,
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
如同滴入墨汁的清水,悄然融入了曼谷庞大的城市肌体。
他们是老周派往外府、成功突袭林家产业后分散潜伏的主力。
得益于军方改革派“巴顿上校”一系的周密安排,
他们没有返回危机四伏的城中村,
而是被分散安置在了曼谷市郊几个不同区域的“安全屋”。
这些地方或是军方关联人员的私产,
或是经过复杂背景调查的租赁物业,身份文件、生活痕迹一应俱全,
提供了比之前高几个等级的保护色。
人员安全归建,新的身份落定,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可以略微松弛。
但也正是在这种“相对安全”的时刻,
一些潜藏的问题,开始悄然浮出水面。
这天晚上,
市郊一处由独栋别墅改造而成的安全屋内,灯火通明,却窗帘紧闭。
别墅位于一个中产社区,
外观与邻居家别无二致,院子里甚至种着修剪整齐的灌木。
内部则被彻底改造,
会议室、通讯室、武器库、生活区一应俱全,隔音效果极佳。
白沙强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几分钟。
他走进作为临时会议室的一楼书房时,
老周已经坐在了那张厚重的实木书桌后面——
那个通常是李湛的位置。
水生和大牛分坐两侧的沙发上,见他进来,只是微微颔首。
大勇则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单人椅上,腰背挺得笔直。
气氛有点沉闷。
白沙强拉开椅子坐下,木椅发出轻微的声响。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主位,然后垂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捻动着,
心里那点被发酵的疑虑,
此刻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人都到齐了。”
老周开口,声音不高,
却瞬间吸走了房间里所有的杂音。
他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桌面的木纹上。
“湛哥有紧急要事,暂时无法抽身。”
他顿了顿,抬起眼,那目光平静,却深不见底,
“今晚的会,我来主持。”
紧急要事。
又是这四个字。
白沙强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一下。
什么要事,能比眼前这烂摊子还紧急?
能让李湛连个声音都没有?
老周开始总结外府行动。
他语速平稳,用词精准,
肯定了白沙强和大勇两支队伍的果敢和战绩,
特别提到了白沙强带队袭击乌隆府橡胶厂的“经典战例”。
奖金和抚恤的数额很丰厚,老周念出来的时候,甚至带着点难得的温和。
“湛哥知道了,也会很欣慰。”
老周最后补充了一句。
白沙强扯了扯嘴角。
欣慰?
怎么个欣慰法?
是梦里欣慰,还是…
他压下那个不吉利的念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表扬完了,老周话锋一转,
语气瞬间沉重下来,像一块浸透了水的铅,压在每个与会者心头。
“但是,兄弟们,”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四人,尤其在白沙强脸上多停了一瞬,
“现在的局面,比我们刚来泰国时,凶险十倍。”
他开始分析林家与山口组即将到来的碰撞,分析曼谷即将变成的火药桶。
也毫不避讳地指出团队自身的困境:
刚经历分散重组,人心需要凝聚;
外部压力空前,内部容不得半点差错。
“湛哥不在,”
老周的声音更沉了,
“我们更要拧成一股绳。
不能让一点火星,掉进我们现在这桶火药里…”
他没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
白沙强感到后颈有些发凉。
老周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但落在他耳朵里,总觉得有那么点…针对性。
是在警告什么吗?还是自己多心了?
就在这时,
老周忽然换了一种略显疲惫,但更显推心置腹的语气,
“考虑到大家长期潜伏,神经绷得太紧,
特别是外府行动的兄弟们,出生入死,非常辛苦。
我和水生、大牛商量过了,也…征询了湛哥的意见。”
“决定,实行轮岗制。”
轮岗?
白沙强精神一振,耳朵竖了起来。
“愿意,并且需要回东莞修整、处理私事、或者稳定后方联系的兄弟,可以报名。
由阿强,或者大勇,其中一位负责人带队回去。
另一边的人,则继续留守曼谷,准备应对接下来更硬的仗。”
老周顿了顿,强调道,
“自愿选择,不强制。
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知道两队各自的决定。”
不强制。
自愿选择。
白沙强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回东莞?
回到自己熟悉的地盘,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开林家疯狗一样的搜索,离开这诡异压抑的气氛,也离开…那个生死不明的李湛。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生长。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看向老周,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困惑,
“周哥,轮岗是好事,能让兄弟们喘口气。
不过…这么重要的安排,湛哥他…到底是什么意见?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主持大局?
不瞒您说,兄弟们很久没听到湛哥的声音了,这心里…实在没底。”
问题抛出去了,直指核心。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
水生眼观鼻鼻观心,大牛抱着胳膊,大勇则关切地看向老周。
老周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在白沙强感觉里,像几个小时一样漫长。
“湛哥的意见,”
老周终于开口,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斟酌过,
“就是让我们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最有利于团队生存和发展的决定。”
等于没说。
白沙强心往下沉了沉。
“至于湛哥什么时候回来…”
老周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罕见的的沉重,
“这取决于他那边的‘要事’,处理得顺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