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赞普牙帐。
桂东岱议事会议的现场气氛极为压抑。
屹立在山巅的红宫(松赞干布所营建的,布达拉宫前身)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破败不堪。
无数次的雷击与战火早就将这座辉煌建筑摧毁大半。
就像如今吐蕃大论尚囧桑的心情。
十余年的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可微微佝偻的身躯也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其肩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
冉冉升起的高原帝国,已到了危在旦夕的时刻。
“羊同诸部已被西路唐军扫灭,派去泥婆罗增援的十个东岱半途就被南路唐军伏击,大败亏输!”
尚东赞环顾左右:“可赞普牙帐到底要迁往何方,现在都没讨论出个结果!!!”
没人敢与他的目光对视。
“若我说,不如唤乞力徐的主力回援!唐人的河西、陇右之地虽好,却不能久持!如今生死存亡之际,还是保全祖地!”
苯教古辛(国师)说话不疾不徐,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众人望向赞普,却见其古井无波,丝毫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
在过去“王辛共治”时代,这种行为简直不可想象。
可现如今释教大兴,赞普与古辛越来越不对付。
但泥婆罗事变之后,面对国内越来越大的压力,尺带珠丹也不得不有所表示,限制了佛门的一些权力,若不是如此,古辛怎可能参与国政讨论?
大论尚囧桑此时开口道:“河湟之地太远,乞力徐就算愿意中止对汉地的攻伐,也是远水不及近渴.....”
话没说完,他便闭口不言。
其潜台词显而易见。
每次吐蕃存亡危机之时,赞普牙帐出现在哪里,举国之力就会倾泻在哪里。
就如当年之大非川。
论钦陵在前线与薛仁贵大军鏖战,而赞普牙帐就在其身后不足百里。
君臣齐心,上下用命,这才能化险为夷,铸就堪称奇迹的大胜!
特别是此次大唐的突然袭击。
如今确切侦明的已有五路人马,将西、南、东所有进入高原的要道全部用上。
欲灭吐蕃决心之大,可谓空前。
可让在场大部分人搞不懂的是,大唐不是在内乱吗?
怎的还有余力以倾国之兵来攻?
想要同归于尽啊?!
“从如今掌握的情况来看,应是我们的老对手,李固一人所为!”
尚东赞两眼精光四射,舌头不自觉地在舔舐嘴唇。
当初嶲州大战,他佯攻成都,配合尚野息取盐源。
谁知那蠢货不光全军覆没,竟还不知廉耻地投靠大唐!
东赞如本不止一次地设想过,若当初换了他主攻,对上昔年的辽王,不知又鹿死谁手呢?
“可如今局势,却难以擒贼擒王,只能被动应对。”
古辛神色不耐:“说来说去不还是拿不了主意?!尚如本哪有资格训斥别人?”
“哦?”
尚东赞面带玩味之色:“听说古辛是带了神谕来的,不如为大家指明方向?”
“这么多年过去,神明警示了无数次,现在知道听神谕了?”
“好了。”
尺带珠丹终于在主位上开口:“古辛,过去是我被蒙蔽了双眼,现在恳请您降下神谕,为我吐蕃寻得一丝生机!”
得了台阶的古辛顺坡下驴:“刚才神谕已宣,只是赞普与诸位装作没懂而已。”
召乞力徐,坚守逻些。
“不可!”
大论尚囧桑再次出言否定:“都城乃处于河谷之中,虽卡住要塞便能坚如磐石,但也成了死城!唐军只要围上半载,没有牧场、农田的供应,咱们就只有败亡!”
“不错!”
尚东赞附和道:“与其这样,还不如牙帐去往河湟之地,趁陇右空虚,占了唐人的地方!”
可此言一出,却是激起了大量反对之声。
“岂可弃祖地而去!?”
“荒谬!!”
“我等就是死也要死在逻些!”
“畏战不前,你不若将如本的位置让出来!”
“交出军权!我等去迎战唐人!”
.........
“够了!!”
尚囧桑高声呵斥:“汝等均有土地部民,不如就地征募勇士,现在就挑一路唐军战上一战?”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一众贵族全都哑了。
吐蕃能够崛起,全赖这百年来温热气候,使得几处高原河谷地粮食产量大增。
若是放弃逻些,大大小小的桂东岱们就失了根基,这几乎跟要了他们的命差不多。
之前牙帐离京,那是大本营没有被攻陷的危险。
可现如今五路绞杀,他们根本没想过如何应对,天然倾向于死守。
但这些年连续在军事上的挫败,几乎让他们丧失了直面唐军主力的勇气。
逃又没法逃,打又打不赢。
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一时间高贵的桂东岱们竟然掩面而哭。
尺带珠丹脸色凄然。
他已在位满四十年!
风风雨雨走过来,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
忆往昔,刚成为赞普之时,于陇右大败唐军,甚至斩杀李隆基潜邸心腹王海宾。
弄得大唐新登基的年轻皇帝只能屈辱和亲。
可怎么这些年来就一步一步走到亡国之境?
好像就是从那次嶲州大败开始,吐蕃就没再赢过哪怕一次!
“其实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尚囧桑再次开口。
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其身。
他走到巨大的山川地形图前,沉声道:“南路主帅挂李字帅旗,几乎可以判断为唐军主力,况且天竺气候湿热,我部民在那处无法生存,当避开此处.....”
然后他右手西指:“而西边唐军虽为偏师,但跨过昆仑与葱岭就是河中之地,乃燕北李固老巢,不可轻取,也非牙帐驻跸之所,至于河湟之地.......”
乞力徐一直都与逻些诸权贵们不对付,若不是有大唐的压力,其可能早就自立了。
“若我主力下高原取凉、沙、瓜等诸州,则极有可能引来燕北、安西、陇右、朔方等的夹击!”
一众桂东岱连连颔首。
李固虽在河中之地,但燕北九管,其中八个都在陇右、河西之地的头顶上。
漠北骑兵南下也是俯冲而来。
吐蕃若是占了那些地方,就成了以低打高,极为被动。
尚东赞皱眉问道:“那大论所言生机之处?”
“东路军!”
尚囧桑轻叹道:“东边来的两路人马,一个是南诏阁罗凤,另外是诸羌联军,战力当在五路之中最弱。”
整个东路军过去可都是吐蕃战奴。
桂东岱们天然有心理优势。
“大论的意思是......占住云南之地?”
“不错!”
尚囧桑面带追忆之色:“我们的先祖当年不就是从南中上来的?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又迁徙了回去,如今只不过是再原路返回而已。”
他转身朝尺带珠丹躬身行礼:“唐人虽攻势凶猛,但高原苦寒,他们如何能够久待?只要暂避锋芒,待其锐气受挫,咱们自可反攻回来!还望赞普尽快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