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虎牢关外的联军大营已经苏醒。
中军大帐内,巨大的沙盘前围满了人。李靖站在主位,手中拿着一份连夜整理出的军报。寇仲、徐子陵、秦琼、程知节等将领分列两侧,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昨夜少帅军奇袭成功,焚毁唐军粮草十万石,攻城重器十七件。”李靖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但这也意味着,李世民必须速战速决了。他的大军存粮,最多还能支撑十日。”
寇仲咧嘴一笑:“那正好,逼他出来决战。”
“不是决战。”李靖摇摇头,用手中的木棍指向沙盘上唐军营寨的右翼,“是这里——李元吉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沙盘上,代表唐军的蓝色小旗分三块分布。中路是李世民主力,营寨严整,背靠黄河;左翼是李建成部,依托山势;右翼是李元吉的水陆联军,沿洛水东岸扎营,与中军相隔约五里。
“李元吉此人,志大才疏,骄横跋扈。”李靖的木棍在李元吉营寨的位置点了点,“昨夜辎重被焚,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以他的性格,此刻必然又惊又怒,军心浮动。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负责斥候的将领:“今早的哨探有什么发现?”
那将领立刻回禀:“禀大总管,今晨观察发现,李元吉营中炊烟比往日少三成,且营门守卫频繁换岗,士卒神色疲惫。另有一支约两千人的队伍往偃师方向移动,应是去搜救残存物资。”
“就是现在。”李靖眼中精光一闪,“李元吉分兵去收拾残局,本部军心不稳,正是破绽。”
秦琼皱眉道:“大总管,李元吉部虽有五万之众,但多是水军和辅兵,战兵不足两万。我们若集中兵力猛攻,确有胜算。可李世民不会坐视不理,一旦中路援军赶到……”
“所以我们要快。”李靖打断他,木棍在沙盘上划出一条弧线,“寇将军。”
“在!”寇仲挺直腰板。
“你率少帅军全部骑兵,共一万两千骑,从北面丘陵地带迂回,绕过李元吉大营正面,直插其背后洛水渡口。”李靖的棍尖点在渡口位置,“李元吉的水军战船大半停泊在此,你的任务是放火烧船,断其水路退路。”
寇仲眼睛一亮:“明白!”
“秦将军、程将军。”李靖看向两位老将。
“末将在!”
“你二人各率一万五千步卒,组成陌刀大阵,从正面强攻李元吉营寨。记住,声势要大,攻势要猛,但不必急于破营,只要牢牢吸引住守军主力。”
秦琼和程知节对视一眼,齐声应诺。
李靖最后看向徐子陵:“徐先生。”
徐子陵微微颔首。
“我需要先生率领一队精锐高手,在开战后潜入敌营,专杀李元吉麾下的将领、传令兵、旗手。李元吉部本就军纪涣散,一旦指挥瘫痪,必然大乱。”
徐子陵沉吟片刻:“可。但李元吉身边必有高手护卫,我一人恐难尽全功。”
“阴癸派会配合先生。”帐外传来声音,祝玉妍掀帘而入。她脸色仍有些苍白,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显然伤势恢复得很快,“昨夜静斋刺杀,魔门护驾有功,今日也该出点力了。”
她身后跟着婠婠和三位魔门长老。
徐子陵看了祝玉妍一眼,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李靖环视众将:“此战关键在于‘快’字。从发动到结束,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一个时辰后,无论战果如何,全军立即撤退,不得恋战。诸位可明白?”
“明白!”
“好。”李靖深吸一口气,“巳时正,准时发动。”
众将领命而去。帐中只剩下李靖和祝玉妍。
“阴后伤势如何?”李靖问。
“死不了。”祝玉妍淡淡道,“李靖,你这一手玩得漂亮。正面佯攻,侧后奇袭,斩首指挥,三板斧下来,李元吉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还要多谢阴后援手。”李靖抱拳,“若非昨夜魔门拼死挡住静斋,今日我军也无此战机。”
祝玉妍摆摆手,转身出帐。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步,回头道:“李靖,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此战之后,无论胜负,寇仲和徐子陵的名声都将如日中天。届时杨广会如何对待他们,你想过吗?”
李靖沉默不语。
“好好想想吧。”祝玉妍轻笑一声,消失在帐外。
李靖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走到沙盘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旗帜,眼神复杂。
“功高震主……但愿陛下能明白,这天下,需要的不只是忠臣,更是能臣。”
巳时正。
联军大营鼓声大作。
秦琼、程知节各率本部步卒出营,在营前迅速列阵。他们麾下的这两支军队,是杨广新政后重点打造的“新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尤其是前排的三千陌刀手,人人身高七尺以上,手持丈二陌刀,刀柄裹铁,刀刃寒光凛冽。
陌刀阵缓缓向前推进,脚步整齐划一,踏地声如闷雷。每走十步,全军齐声呼喝:
“杀!杀!杀!”
声浪震天,杀气盈野。
唐军营寨中,李元吉正在大发脾气。
“废物!都是废物!”他狠狠一脚踢翻面前的案几,“谢叔方那蠢货,五千人守不住一个辎重队!还有你们,昨夜巡哨的都是瞎子吗?让寇仲那贼子摸到眼皮底下!”
帐中众将噤若寒蝉,无人敢言。
李元吉还想再骂,忽然亲兵冲进帐来:“殿下!敌军出营了!看旗号是秦琼和程知节,正在向我军大营逼近!”
“什么?”李元吉先是一惊,随即怒极反笑,“好啊,本王爷还没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传令,全军迎战!”
“殿下,”副将小心翼翼道,“敌军来势汹汹,我们是不是先固守营寨,等秦王殿下……”
“等什么等!”李元吉厉声打断,“我五万大军,还怕他两三万人?再说了,昨夜粮草被焚,将士们心里都憋着火,正好拿隋军的人头出气!传令,骑兵出营列阵,步兵守寨,弓弩手准备!”
命令下达,唐军营门大开,万余骑兵蜂拥而出,在营前列成冲锋阵型。李元吉本人也披挂上马,率亲卫队立于阵前,遥望越来越近的隋军陌刀阵。
“不过如此。”他冷笑,“传令骑兵,准备冲锋!”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唐军右翼后方,洛水方向,忽然升起滚滚浓烟!
“那是……”有眼尖的将领失声喊道,“是我们的战船!”
李元吉猛地回头,只见洛水渡口方向火光冲天,隐约还能听到喊杀声和爆炸声。他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寇仲!
“回援!快回援渡口!”李元吉嘶声大喊。
但已经来不及了。
秦琼看准时机,手中长枪高举:“陌刀阵——进!”
“喝!”
三千陌刀手齐声暴喝,阵型陡然加速。他们不再缓步推进,而是小跑起来。丈二陌刀平举,刀刃向前,整个阵型如同一座移动的刀山,狠狠撞向正在慌乱转向的唐军骑兵!
骑兵对步兵有天然优势,但前提是有足够的冲锋距离和严整的队形。此刻唐军骑兵刚接到回援命令,队形混乱,前队想转向,后队还在前冲,互相拥挤冲撞。
而陌刀阵,正是克制骑兵的利器。
“斩!”
第一排陌刀手齐声怒吼,手中陌刀横扫!刀光如匹练,所过之处,人腿马腿齐断!鲜血喷溅,惨叫声此起彼伏。唐军前锋瞬间崩溃,战马受惊,四处乱窜,反而冲乱了自家阵型。
第二排陌刀手紧随而上,陌刀下劈,将落马的唐军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第三排、第四排……陌刀阵如同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层层推进,所向披靡。唐军骑兵被压制在狭小的空间内,无法发挥机动优势,只能被动挨打。
“放箭!放箭!”营寨上的唐军弓弩手拼命射击,但陌刀手全身重甲,普通箭矢难以穿透。偶尔有弩箭射中缝隙,但中箭者只要还能站立,就依然挥刀向前!
秦琼和程知节各率一队轻骑兵,从陌刀阵两翼杀出,专挑唐军指挥旗、传令兵下手。唐军的指挥系统本就混乱,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营寨内,李元吉已经慌了神。
“挡住!给我挡住!”他挥舞着马鞭,抽打着身边的亲兵,“你们都是死人吗?快去传令,让各营死守寨墙!”
但命令已经传不出去了。
因为徐子陵和魔门高手,已经潜入营中。
他们如同鬼魅,专挑将领下手。一个校尉正在指挥弓弩手,忽然咽喉一凉,低头看见一截剑尖从喉咙透出。一个传令兵刚跳上马背,就被一枚透骨钉射穿眉心。旗手更是重点目标,不到一刻钟,李元吉大营的十几面将旗倒了一半。
“有刺客!保护殿下!”亲卫队长嘶声大喊,率队将李元吉团团护住。
徐子陵站在一座望楼上,俯瞰整个战场。他手中没有兵器,只是双手结印,《长生诀》真气在体内流转,灵觉如蛛网般扩散开来,将方圆百丈内的气息波动尽收心底。
“东南角,有三个高手在往中军移动。”他淡淡开口。
身边的婠婠轻笑一声:“交给我。”
她身影一晃,如轻烟般飘下望楼,天魔带在身后飞舞。片刻后,东南角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然后归于寂静。
徐子陵看向洛水方向,那里的火光越来越盛。他能感应到寇仲炽烈如火的气息正在战场上来回冲杀,如同烧红的铁犁,在唐军阵中犁出一道道血沟。
“差不多了。”徐子陵喃喃道。
确实差不多了。
正面,陌刀阵已经推进到营寨栅栏前。秦琼一马当先,长枪挑飞拒马,程知节挥舞大斧,劈开寨门。隋军步兵如潮水般涌入营寨。
侧后,寇仲烧毁了大部分战船,正率骑兵从背后杀来。唐军腹背受敌,军心彻底崩溃。
“撤!撤退!”李元吉终于撑不住了,在亲卫保护下仓皇往中路大营方向逃窜。主帅一逃,全军彻底失去斗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李靖站在联军大营的了望台上,看着远处唐军营寨的火光和溃逃的士卒,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传令,鸣金收兵。”他沉声道。
“大总管?”身旁副将不解,“我军大胜,正该乘胜追击……”
“李世民的中军已经开始动了。”李靖指向沙盘,“你看,李元吉溃败,李世民非但没有救援,反而收缩防线,在中路布下口袋阵。我们若追过去,正好落入陷阱。”
副将仔细看去,果然,代表李世民主力的蓝色旗帜正在调整部署,隐隐形成一个弧形包围圈。
“那李元吉部……”
“败兵而已,不足为虑。”李靖摇摇头,“此战目的已达到——重创李元吉,焚其战船,打击唐军士气。传令各军,按计划撤回大营,不得贪功冒进。”
“是!”
收兵的号角响起。
秦琼、程知节率部缓缓后退,寇仲的骑兵也如旋风般撤回。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丝毫不像刚刚经历大战。唐军溃兵见隋军不追,更是拼命奔逃,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一个时辰后,战场重归平静。
只留下满地尸骸、燃烧的营寨、以及洛水上漂浮的战船残骸。
李元吉逃回李世民大营时,盔甲歪斜,脸上还有一道箭矢擦过的血痕。他跪在李世民面前,涕泪横流:“二哥!你要为我做主啊!李靖那老贼,还有寇仲那匹夫……”
“够了。”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却让李元吉打了个寒颤。
营帐中,李渊、李建成、以及天策府众谋士都在。所有人看着李元吉,眼神各异。
“五万大军,一战而溃。”李世民缓缓道,“损失战船七成,粮草尽焚,士卒死伤逃散超过三万。四弟,你告诉我,这一仗你是怎么打的?”
李元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好了世民,”李渊终于开口,语气疲惫,“元吉还年轻,吃个败仗也是难免。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重整兵力。”
李世民深深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到沙盘前,看着上面重新标注的形势,良久,才道:“李靖用兵,果然名不虚传。正面佯攻吸引注意,侧后奇袭断其退路,再以精锐斩首指挥……环环相扣,干净利落。”
“还有寇仲和徐子陵。”长孙无忌补充道,“此战之后,少帅军之名必将传遍天下。我军士气,恐受影响。”
“所以,”李世民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们必须尽快扳回一城。传令全军,今夜犒赏,明日清晨,我要亲自会会这位李大总管。”
他望向联军大营方向,一字一句:
“李靖,下一局,该我执先了。”
而此时,联军大营正在庆功。
虽然李靖严令不得饮酒,但伙房还是加餐了肉食。士卒们围坐篝火,兴奋地谈论着白天的战斗。陌刀手的勇猛,少帅军的迅捷,徐先生的鬼神手段……每个细节都被反复咀嚼。
寇仲坐在自己的帐中,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唐军的铠甲、兵器、旗号,甚至还有李元吉逃跑时遗落的金印。
“陵少,你说李靖为什么不让我们追?”他灌了一口酒,还是忍不住问。
徐子陵正在用清水擦拭长剑,闻言抬头:“因为李世民在等我们追。”
“什么意思?”
“今天这一仗,我们赢在出其不意。”徐子陵缓缓道,“李元吉骄横,我们抓住机会一击得手。但李世民不同,他从头到尾都没动,就在中路看着。如果我们乘胜追击,他就会以逸待劳,给我们迎头痛击。”
寇仲皱眉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所以李靖见好就收?”
“嗯。”徐子陵点头,“这一战,我们斩获颇丰,但并未伤及唐军根本。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帐外传来脚步声,李靖的亲兵在门口禀报:“寇将军、徐先生,大总管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出帐。
夜色已深,但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李靖站在沙盘前,秦琼、程知节等将领都已经到了。见二人进来,李靖点点头,指着沙盘上一处新标注的位置。
“李世民动了。”他沉声道,“斥候回报,唐军中军前移十里,在邙山南麓扎营。看架势,是要和我们正面决战。”
众将精神一振。
“终于来了!”程知节摩拳擦掌。
李靖却摇摇头:“没那么简单。李世民选择的地形,背山面水,易守难攻。他这是逼我们主动进攻,然后以地利消耗我军。”
“那我们就偏不攻!”秦琼道,“看他能奈我何。”
“不攻也不行。”李靖叹了口气,“洛阳粮草,最多还能支撑一月。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击退李世民,否则洛阳必破。”
帐中陷入沉默。
良久,寇仲忽然开口:“李大总管,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都看向他。
寇仲走到沙盘前,手指在邙山北麓和黄河之间划了一条线:“李世民背山面水,看似稳妥,实则也有隐患——他的退路只有两条,一是向西撤回潼关,二是向北渡黄河。如果我们能派一支奇兵,绕到邙山北面,截断他的退路……”
“然后前后夹击?”李靖眼睛一亮。
“对!”寇仲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不过这支奇兵必须足够精锐,而且要快,要在李世民反应过来之前完成穿插。”
李靖盯着沙盘,脑海中飞快推演。片刻后,他缓缓点头:“可行。但此计凶险,执行之人九死一生。寇将军,你……”
“我去。”寇仲毫不犹豫,“少帅军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而且我和陵少配合,就算被围,也有把握杀出来。”
徐子陵没有反对,只是淡淡点头。
李靖环视众将,深吸一口气:“好。那就这么定了。三日后,全军正面佯攻,吸引李世民注意。寇将军率少帅军精锐,从北面迂回,直插邙山背后。届时以三支火箭为号,前后夹击!”
“得令!”
众将领命而去。帐中只剩下李靖一人。
他走到帐门口,望着北方邙山的方向,那里夜色深沉,星光暗淡。
“李世民,这一局,你会怎么应对呢?”
远处唐军大营,灯火如星河。
李世民站在自己的帅帐前,也在望着邙山。他手中拿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今日之战的经过。
“李靖……寇仲……”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光芒闪烁。
身后,房玄龄和杜如晦静静站立。
“殿下,李靖用兵老辣,寇仲勇猛果决,此二人联手,实是我军大敌。”房玄龄道。
“不止他们。”李世民摇摇头,“还有那个徐子陵。今日之战,唐军指挥系统瘫痪得如此之快,定是此人所为。武功高到这种地步,已经可以影响战局了。”
“殿下可有对策?”杜如晦问。
李世民沉默良久,缓缓道:“传令下去,从今夜起,营中所有将领,身边护卫加倍。再调‘影卫’入营,专司反刺杀。至于李靖和寇仲……”
他看向手中密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们想玩奇兵,我们就陪他们玩。传令李孝恭,让他率玄甲军最精锐的三千骑,秘密移营至邙山北麓。若发现敌军奇兵,不必请示,全力绞杀!”
“是!”
夜色渐深,两座大营的灯火渐次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