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接过那个年轻士兵递来的笔记本，手指在封面上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眼对方的脸，那双眼睛亮得不像话，像是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这一行字上。
他没说话，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士兵双手接过本子，声音有点抖：“谢谢林长官！我……我会好好干的！”
林青点点头，把笔放下。这时候赵刚从外面跑进来，军装都没扣好，一见他就喊：“人齐了，就等你了。”
“等我什么？”林青问。
“还能干什么？庆功大会啊！”赵刚拍了下他肩膀，“你不去，大伙儿都不肯开席。”
林青皱眉：“现在搞这个？新兵还没整编完，前线哨位也没换防。”
“正因为你不停歇，大家才更想让你露个脸。”赵刚语气认真了些，“你说休息也是战斗的一部分，这话是你自己说的，不能光讲给别人听。”
林青没再推辞。他整理了下衣服，跟着赵刚往外走。
营地广场已经搭起了简易台子，四周挂了红布条，火把插在土里，照得地面通亮。战士们按连队列队站好，不少人脸上还带着伤，但站姿笔直。看到林青走来，队伍里响起低低的呼喊声，很快连成一片。
“林青！林青！”
他抬手示意安静，人群慢慢停下。
张将军坐在前排，穿着整齐的军装，拄着拐杖站起来。他朝林青招了下手，然后转向众人：“今天这顿饭，吃得踏实。咱们打下了三个镇，连破七道封锁线，敌人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这份功劳，属于每一个扛枪的兄弟。”
底下爆发出一阵吼声。
张将军继续说：“但最该说的一个人，是林青。他带的不是一支队伍，是一股气。这口气，叫不认命。”
他说完，转身看着林青：“你来说几句？”
林青走上台。台下几千双眼睛盯着他，没人说话。
他开口了：“我知道有人觉得，仗还没打完，不该庆祝。我也这么想。可小雨告诉我一句话——你也得让人看到希望。”
台下有人笑了，熟悉这个名字的人互相看了看。
“她说得对。”林青声音稳了下来，“我们拼命，不是为了当英雄。是为了以后的孩子能安心念书，女人能站上讲台说话，穷人家的地里能长出粮食。”
他停了一下：“今天的酒，敬那些倒下的人。明天的路，靠我们接着走。”
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回应声。有人开始喊口号，一声接一声，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林青抬起手，等声音落下。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比打仗难。”他说，“修路、建校、办医所，让每个村子都有人识字，有药可用。这不是命令，是我们答应自己的事。”
赵刚这时捧着一份名单上来，低声说：“该授勋了。”
林青接过名单，开始念名字。
每念一个，那人就出列，走到台前。有的走路一瘸一拐，有的手臂吊着绷带，但他们全都挺着胸膛。
最后一个名字是三连班长陈大山。队伍里传来一点骚动，有人小声嘀咕：“他杀敌数还没我多，凭什么上台？”
林青听见了，没停顿，直接说道：“六月十七夜袭战，他们班负责断后。敌军追击时，他一个人引开火力，掩护全队撤离。最后身中四枪，趴在沟里三天两夜才被找到。”
他看向台下议论的人：“你要是在那种时候敢回头多看一眼，就算英雄。他不仅回头了，还留下了。”
全场静了下来。
林青继续说：“评选标准写在墙上：不怕死，更要扛得起责任。谁有意见，会后可以提，但现在，请给每一位上台的人敬礼。”
话音落下的瞬间，台下齐刷刷抬手。
那些原本不服气的人，慢慢也举起了右手。
最后一个上台的是个老兵，腿没了，拄着拐。他是最早一批参军的，参加过三次突围战。林青亲自给他戴上红布绶带，然后退后一步，向他敬了个礼。
全场跟着敬礼。
没人说话，只有风吹过火把的声音。
仪式结束，饭菜端了上来。大锅炖肉，白面馒头，每人一碗。没有桌椅，大家蹲在地上吃，边吃边聊。有人唱起歌，调子粗，词却是新的：“红旗飘，号角响，跟着林长官把天闯！”
张将军走到林青身边，手里端着一碗酒。
“你比我当年强。”他说，“我不敢讲这些话，怕人说空谈。你现在敢说了，而且他们信。”
林青摇头：“不是我敢说，是大家愿意听了。”
张将军笑了笑，举起碗：“来，喝一口。这一口，敬你还活着。”
两人碰碗，一饮而尽。
酒有点烈，林青咳了一声。张将军又给他倒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走？”张将军问。
“先成立建设委员会。”林青说，“修路队、医疗组、识字班，全都归进去。小雨负责女子教育这块，我已经批了物资。”
“你把她安排得很重。”
“她担得起。”
张将军点点头，目光扫过人群：“这支队伍，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你把它带成了一个家。”
林青没接话，只是看着远处。
火光映着一张张年轻的脸，有人笑，有人抹眼泪，还有人抱着枪睡着了。
赵刚这时跑过来：“报告！南乡第二批报名的到了，十二个人，全带了干粮。”
林青点头：“安排住下，明早统一登记。”
“他们非要现在见你。”赵刚咧嘴一笑，“说不见你一面，睡不着觉。”
林青叹了口气，还是站起身。
那十二个人站在营门外，一个个灰头土脸，脚上的布鞋都磨穿了。领头的是个姑娘，十七八岁，背着个包袱，手里攥着一张纸。
见到林青出来，她直接跪了下来。
“林长官！我要参军！我爹被地主打死了，娘改嫁了，我没家了！但我有力气，能干活，也能打仗！”
她把那张纸举过头顶。那是她的参军申请，字是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
林青弯腰把她扶起来：“不用跪。我们这里，只敬礼。”
姑娘愣了一下，随即抬起手，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她身后的人全都跟着敬礼。
林青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点头。
“欢迎加入。”他说，“明天早上六点，操场集合。迟到的人，加训十圈。”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
张将军在一旁看着，轻声说：“你现在已经不只是个指挥官了。”
林青转头看他。
“你是旗帜。”张将军说，“他们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一条活路。”
林青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胸口，那里贴身放着小雨写的那份识字班计划。
他抬头看向夜空。
星星很亮。
远处传来歌声，新兵们自发组织的合唱，声音不大，但一句接一句，传得很远。
“青山不怕风，红旗不怕雨……”
林青闭了闭眼。
他知道，这条路不会停。
赵刚又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新的笔记本。
“又有人要签名。”他笑着说。
林青接过笔。
这一次，他在纸上写得慢了些。
写完，他把本子还回去，看着那个满脸激动的年轻人。
“别光记得我的名字。”他说，“记住你为什么来这里。”
年轻人用力点头。
林青转身走向火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走到中央，举起酒碗。
所有人跟着举起手中的碗。
“敬活着的人。”他说，“敬还没到来的好日子。”
碗碰在一起，响成一片。
火光冲天。
林青站在高处，身影被照得通红。
他看见每一个笑脸，听见每一句呼喊。
他的脚下，是土地。
他的前方，是路。
一个孩子挤过人群，手里拿着半截铅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
他仰着头，大声说：
“林叔叔，我能……能请您教我写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