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焰在夜风中狂舞,将玄甲骑兵冷硬的轮廓和刀锋的寒光映照得如同地狱中冲出的魔神。
马蹄声尚未完全停歇,那股挟着风雷之势、碾碎一切阻碍的磅礴杀气,已然如同实质的怒潮,狠狠拍打在每一个突袭者、以及营地中惊魂未定的人们心头。
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凝固。
扑向苏安的黑影僵在半途,惊愕地望向那骤然亮起的光明和席卷而来的铁骑;营地里的护卫和苏家村青壮忘记了厮杀,呆呆地看着那如同神兵天降般的景象;连乔氏怀中惊醒的乐宝,都止住了哭泣,睁大乌溜溜的眼睛,望向火光中最耀眼的那道身影。
裴景之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跳动的火焰,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苏安。
看到她脸颊上那道新鲜的血痕,看到她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悸,看到她依旧挺直的脊背和紧握短弩的手……一路奔袭、悬于深渊般的心,在这一刻,才重重地、带着一丝钝痛地落回实处。
还好,还活着。
但这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更冰冷的怒火取代。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护卫和村民的尸体与伤者,扫过那些手持利刃、意图不轨的黑衣突袭者,最后定格在那个被箭矢射倒、仍在挣扎的黑衣头目身上。
“杀。”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个字,冰冷,平静,却蕴含着冻结灵魂的杀意。
“杀——!”他身后的玄甲骑士齐声暴喝,声震四野!
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瞬间席卷而上!他们甚至没有下马,就在马背上挥动了战刀!刀光如练,带着战场上千锤百炼的简洁与高效,精准地劈向那些黑衣突袭者!
这不是战斗,是碾压,是清扫。
黑衣突袭者显然也是精锐,但在人数、装备、气势、乃至心理被完全碾压的情况下,他们的抵抗如同螳臂当车。
玄甲骑兵配合默契,三人一组,刀光交织成网,几个呼吸间,剩余的几名突袭者便悉数倒在血泊之中,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几声。
那名被箭矢重伤的头目,还想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什么,一支更快的羽箭破空而至,直接洞穿了他的手腕,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两名玄甲骑士翻身下马,一脚踏住他的胸膛,卸了他的下巴,反剪双臂,用牛筋绳捆得结结实实,如同拖死狗般拖到一旁。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从玄甲骑兵出现,到战斗结束,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营地内外,只剩下玄甲骑兵收刀归鞘的金属摩擦声,战马不安的响鼻声,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直到这时,景四才带着那五名护卫从外围的黑暗中现身,他们身上带着搏杀的痕迹,显然也解决了那队跟踪者。
看到营地的景象和那支玄甲骑兵,景四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快步走到裴景之马前,单膝跪地:“属下无能,未能护得周全,请王爷责罚!”
裴景之摆了摆手,目光依旧落在苏安身上。
苏安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短弩垂下,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裴景之马前,屈膝行礼:“民妇苏安,拜见王爷。谢王爷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
裴景之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他走到苏安面前,玄色的大氅垂落,带着夜风的寒意和一股淡淡的、属于战场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他伸手,似乎想拂去她脸颊上的血痕,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改为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
“起来。”他的声音比刚才少了几分肃杀,却依旧低沉,“路上辛苦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苏安站起身,抬眼看他。
火光下,他的面容依旧冷峻,眉眼间是连日奔波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影子,复杂难言。
“王爷…怎会在此?”
苏安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这里距离南云关数百里,他身为边关统帅,怎能轻离?
裴景之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扫过营地中那些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此刻正用敬畏、激动、又带着一丝茫然的目光望着他们的苏家村人和流民。
“接到些消息,不放心,过来看看。”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顺路,“看来,来得还算及时。”
他不再多说,转向景四:“清点伤亡,救治伤员。此地不宜久留,立刻整队,随本王移营。”
“是!”景四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玄甲骑兵训练有素,迅速接管了营地的防务,并帮忙搀扶伤员,整理行装。
他们的出现,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队伍上空的死亡阴云和绝望气息。
连葛年安都松了口气,有这些精锐骑兵在,至少安全暂时无虞了。
很快,队伍再次启程。
这一次,不再是仓皇逃窜,而是在玄甲骑兵的拱卫下,有序地朝着东南方向行进。
裴景之没有骑马,而是与苏安并肩走在队伍中段。
“你们遇到的麻烦,景四的密报里说了些。”
裴景之目视前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苏安耳中,“伪装村落,陷阱,追踪…还有刚才那些人,身手不似寻常匪类。”
“是。”苏安点头,将柳树屯所见野苇塘中的尸骸也简要说了,“民妇怀疑,这片地界上,像那样的‘村子’恐怕不止一处。匪徒已成组织,且有清晰的目的一—拦截过路队伍,尤其是…可能有些价值的队伍。”
她没说“价值”具体指什么,但裴景之自然明白。
苏安所展现出的“能力”,以及她与自己的关系,恐怕已经引起了某些藏在暗处势力的觊觎。
那个伪装村落和今夜这些专业追踪突袭者,或许都是同一张网上的触角。
“本王知道了。”裴景之的语气平静无波,但苏安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此事,本王会处理干净。”
他没有说如何“处理干净”,但苏安毫不怀疑,这位以铁血手腕着称的景王,一旦动怒,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队伍行进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一处背靠山壁、前有溪流、视野相对开阔的谷地。
玄甲骑兵早已提前探查过,确认安全。裴景之下令在此扎营。
玄甲骑兵的效率极高,很快便搭建起数座规整的帐篷,点起数堆旺盛的篝火,驱散了春夜的寒凉。
热气腾腾的食物和干净的饮水被分发下来,是行军用的肉干、粟米饼和热汤,虽然简单,但对于饿了多日、啃了许久野菜硬饼的众人来说,不啻于珍馐美味。
葛年安在玄甲骑兵军医的协助下,重新为所有伤员进行了更专业的清创、缝合和包扎。
军中的金疮药效果同样不错,配合苏安提供的药粉,伤员的情况进一步稳定。
苏安也终于有机会,就着热水和干净的布巾,清洗了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换了身相对整洁的衣裳。
当她走出临时分给她的那顶小帐篷时,裴景之正站在不远处最大的那堆篝火旁,与景四低声说着什么。
火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玄甲已然卸下,只着一身墨色箭袖常服,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凛冽,多了几分属于上位者的深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安走了过去。
裴景之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
看到她清洗干净的脸庞和重新绾好的发髻,眼神微微一动。
“坐。”他指了指火堆旁一块平整的石头。
苏安依言坐下。
景四识趣地退开几步,去安排夜间警戒。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柴火噼啪作响。
远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多日来第一次,人们可以安心地沉入睡眠,不必担心突如其来的袭击。
“接下来,你如何打算?”裴景之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继续前往苏家镇址。”苏安毫不犹豫,“路再难,也要走完。那里是陛下御赐的安身立命之所,也是…唯一的出路。”
裴景之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回答。
“本王会派人护送你们直至目的地。‘疾风营’三千兵马,已奉本王军令,开赴灵广郡南部清剿。沿途匪患,当可平息大半。”
苏安心中一震。
三千兵马!就为了给他们清路?这手笔…
“王爷,这…是否太过兴师动众?恐惹非议…”
“剿匪安民,保境畅通,乃本王分内之责。”
裴景之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灵广郡南部糜烂至此,官府无能,匪类坐大,荼毒百姓,拦截官道,本王既有余力,自当涤荡乾坤,还一方清净。”
他说得冠冕堂皇,理由充分。
但苏安知道,这雷霆行动,至少有一半是因她而起。
这份人情,太大了。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多谢王爷。”
裴景之看了她一眼,火光在他眸中跳跃。
“你只需平安抵达,建好你的苏家镇。”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意味,“其他的,有本王。”
其他的,有本王。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苏安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深邃,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有一种她暂时还无法完全读懂的东西,但其中那份毋庸置疑的维护之意,她感受到了。
心中某处坚硬冰冷的东西,似乎被这火光和话语,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一路走来的艰辛、恐惧、失去同伴的悲痛、暴露底牌的惶惑…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依靠的支点。
“民妇…定不负王爷所望。”她郑重道。
裴景之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太浅,转瞬即逝。
“早些休息。明日还需赶路。”
他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大帐。
玄色身影很快融入营地边缘的黑暗中。
苏安独自坐在火堆旁,望着跳跃的火焰,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夜风带着寒意吹过,苏安拢了拢衣襟。
远处,被严密看押的那个黑衣头目所在的帐篷里,隐隐传来压抑的、仿佛承受着极大痛苦的闷哼声,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景四带着两名亲卫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着裴景之大帐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